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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您老还没忘记我是中国最高学府毕业的呀?难得。您的消息真灵啊!关键想,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啊!不仅记忆力好得惊人,而思路,就更宽泛了。   "何况李松涛已打下较好的基础……"说到这里,钟国泰鼻子一酸,声音变得忧伤酸楚了,"李松涛英年早逝啊,他为七百万香州人民做了大贡献哩!蓝天养殖基地,从农业部申请了一亿七千万专款,香江高速公路这么大的项目他硬是找国家计委批了……"   "嗯。"   多么有情有义的领导啊,关键想。   "小关,你的担子重呀!市委市政府要在-两会-期间搞一次香州在京工作老乡见面会。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走。你先到冯夏生同志那里,具体情况,他和你说。你一定能干好,小关。"钟国泰语重心长地说。   "钟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搞出名堂来。"听钟国泰说了半天,关键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句话尽管很短,但非常有力,并充满着纯洁的感情色彩。   和事佬   关键走出市委大院后,不禁思绪万千,暗暗佩服起钟国泰来。难怪他能当大官,自己就差远了;钟书记站得高看得远,一眼就能洞穿事物的本质,那水平,那境界,恐怕自己再磨炼若干年也难以达到呀。这几年,香州市班子比较团结,没有内耗,工作平稳,经济发展的步子非常快。不仅省里领导满意,香州老百姓也好评如潮。据说,这届市级班子调整时,省委组织部原本想从省里下派一位省政府副秘书长担任市长,从外市调一位副市长担任市委党群副书记的,最后硬是让钟国泰顶了回去。他向省委书记陈述,唐鸣谙担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有水平、有魄力,香州这几年巨大的变化与他不无关系。他甚至开玩笑说:"香州没有我钟国泰没关系,没有唐鸣谙就不行呀。"从他的话里可以掂掂唐鸣谙在香州的重要性:"驾驭一市之工作绝对没问题。"马贞南担任过县级市的一把手,在市委组织部部长的岗位上又干了多年,党性强,有组织,有原则,是个有水平的干部。省委书记笑笑说:"老钟,真拿你没办法啦。稳定压倒一切嘛,就依你吧。"就这样,唐鸣谙担任市长,马贞南担任副书记。于是,香州的干部都说钟书记是个好领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公正无私,任人唯贤。可钟国泰总是谦虚地说:"话千万不能这么说嘛,个人不能代表组织,组织要用你,不想上也得上,不用你,你想上也上不了啊。香州的快速发展,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七百多万香州人民共同奋斗的结果。"   有人传言,市委新班子成立后,副书记马贞南和常务副市长徐苑不和;马贞南性柔,绵里藏针;徐苑性刚,锋芒毕露;两人谁也不买谁的账,始终尿不到一个壶,关系弄得非常僵。其实呢?谁也没有错。说起来,人不可无刚,无刚则不能自立,不能自立也就无法自强,不能自强也就不可能成就一番功业。刚是一个人站起来的东西,一种威仪,一种自信,一种力量,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魄。它能使人独立不惧,坚忍不拔。人也不可无柔,无柔则不亲和,不亲和就会陷入孤立,四面楚歌,自我封闭,拒人于千里之外。柔就是使人挺立长久的东西,一种魅力,一种收敛,一种方法,一种春风宜人的光彩。可是,太刚则折,太柔则靡。传言,钟国泰知道后,把两人同时约上,一起吃了一顿饭。不知道钟国泰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从那以后,两人就冰释前嫌,齐心协力地干工作了。   前不久,关键读到《清史》中的一段故事:   一天,乾隆在新任宰相和珅和三朝元老刘统勋的陪同下,到承德避暑山庄的烟雨楼前观景赋诗。乾隆向东一望,湖面碧波荡漾;向西一观,远方山峦重叠,不禁随口说道:"什么高,什么低,什么东,什么西。"饱有学识的刘统勋随口和道:"君子高,臣子低,文在东来武在西。"宰相和珅见刘统勋抢在他前面,十分不快,想了一下说道:"天最高,地最低,河(和)在东来流(刘)在西。"这里,"河"与"流"明指热河向西流入离宫湖,但和珅却用谐音暗示自己与刘统勋,并借皇家礼仪上的东为上首、西为下首的习俗暗示刘统勋:你虽是三朝元老,但在我和珅之下。   刘统勋听了,知道和珅诗意所指,甚是恼怒,便想寻机报复。这时,乾隆正要两人以水为题,拆一个字,说一句俗语,做成一首诗。刘统勋望着清波中自己老态龙钟的面容,偷视了一下和珅自负的得意之形,灵机一动,咏道:   "有水念溪,无水也念奚,单奚落鸟变成鸡。得意的狐狸欢如虎,落坡的凤凰不如鸡。"   和珅听罢,既暗自赞叹刘统勋的才华,又为诗中讽刺他是狐狸和鸡而甚为恼怒,便反唇相讥道:   "有水念湘,无水还念相,雨落相上便为霜。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言外之意,暗示刘统勋不要多管闲事。   乾隆听罢两人的诗,自然觉出两人不和的弦音,便面对湖水说道:"两位爱卿,朕也不妨对上一首:有水念清,无水也念青,爱卿协心便有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孤情看水-情。"   和珅和刘统勋听罢,心中为之一震,顿时脸上烧得火辣辣的,知道皇上是在诱导他们应当同心协力。二人当即拜谢乾隆皇帝。   联想到这件事,关键感慨不已:钟书记是不是比乾隆更高明呢?   在路上,关键脑海里突然不停地闪现两个字——进京!进第一章:走马上任   你好!驻京办   经过十四个小时艰难的长途奔袭,火车像马拉松运动员喘着粗气向终点冲去。   关键看看左腕上的手表,已7点了。天色渐暗。那一辆辆缓缓爬行的汽车,那一幢幢远去的楼房,那模糊的树,那渐远的人流,那飞扬的尘土……带着呻吟似的疼痛,飞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上,并且没留下半点痕迹。   北京。西客站。   长长的站台,像是风情万种的少女,远远地张开了温柔的双臂,多情地把风尘仆仆的情人似的列车紧紧拥抱。柔柔的灯光将站台映得亮闪闪的,令人眩目。关键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后揉揉眼睛,看见驻京办副主任霍光明一行恭候在那里。   "关主任,辛苦了。"   "你们久等了。"   说着,霍光明赶紧接过行李,又转手交给司机拿着,亲热地抓住关键的手,介绍说:"这位是酒店总经理向前,这位是接待科科长苏可可,这位是你专职司机啦,小倪倪好。"   关键一一点头。   每介绍一个,被介绍者都诚恳地望着关键,说:"请主任多多关照啊。"   一行人随拥挤的人流向北二出站口走去。   "关主任,请上车。您坐前排吧,看看夜景。"霍光明非常谦让地在前面引路。"奥迪A6?这是省部级领导的坐骑啊!"关键惊讶地说。驻京办的条件真的不错,李松涛这小子很能耐哩,关键想。   "关主任,这台车是蓝天集团公司去年10月赠送的,李主任去年帮他们从农业部申请了农业专项资金一亿七千万,公司总经理刘大奎笑得合不拢嘴,奥迪A6算什么?驻京办为他们公司办了大事,为香州市七百万农民办了实事啊!您看,油菜、茶籽、莲子、瓜果……哪样愁销路?一台奥迪A6算什么,十台也值哩!刘大奎送来奥迪后,又划过来一百万,说是赞助香江大酒店装修装修……关主任,您太辛苦了,工作上的事说得太多了吧?明天专门向您详细汇报吧!现在已8点了,对了,有几个在京工作的老乡今天非见您不可,正在办事处等呢……"   汽车稳稳地驶过莲花桥,飞快地奔向西三环,在公主坟,拐了个弯后向万寿路方向驶去,关键轻轻合下了眼,只十几分钟时间就听见大家异口同声地喊他:"西翠路口,关主任,办事处到啦。"   西翠路口朝南二百米,远远地看见"香州市人民政府驻北京办事处"和"香江大酒店"两块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在这繁华而喧嚣的街上璀璨夺目。若隐若现的驻京办,在朦胧夜色中比较扎眼,如同一位着装非常时尚的妙龄少女在闹市中特别招摇。关键一下车,感到阵阵清香在空气中飘逸,感到驻京办就像刚出炉的汉堡包,在清柔的夜色和斑斓的彩灯下散发着可口的诱人的香气。   这里,莫非就是梦开始的地方?这里,莫非就是人生巨轮起航的地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关键想。   记得那天从钟国泰的办公室出来,关键向对面的市政府办公楼走去,上了二层,直奔冯夏生秘书长办公室。冯夏生曾在清水县任县长,关键时任常务副县长,两人关系非常铁,尽管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冯夏生五十岁,性情温和,干练沉稳,而关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总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有一次,冯夏生开导关键:"兄弟呀,你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能太露锋芒。我五十岁的人了,也就这个样,而你不同啊!你年轻,前途远大。"冯夏生绝对的肺腑之言。那以后,真的不幸被他言中,关键被调往市里,任市计委副主任,排名老末。今天,一进冯夏生办公室,见没有闲人,把门一关,哈哈大笑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喊道:"秘书长大哥有什么指示啊?"冯夏生赶紧起身,迅速离开办公桌,沉稳地坐到沙发上,握着关键的手,把声音压低说:"老弟,这是个机会。不仅仅解决了你的处级待遇,还是市委重点培养你的一个前奏呢。你想,在北京,接触面更广了,眼界也更开阔了,对你将来的发展有好处啊!李松涛这次回来,是接受市委、市政府的重大任务的,没想到出了车祸。你知道钟国泰书记和唐鸣谙市长都是全国人大代表,这是香州市历史上的第一次呢,他们想抓住这个机会,搞一次大型活动,把香州在京老乡联络起来,开一个香州市委市政府向在京老乡汇报工作会。你一到北京就加紧办吧!据说霍光明能力不错,先把他的工作积极性调动起来,北京老乡和各个部委他都熟。老弟,你放心搞吧,我支持你,我始终如一支持你!"关键耸了耸肩,握着冯夏生的手有点激动,眼里似有泪花闪烁着。"多好的兄长啊!"但这句话一直没有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接风洗尘   "关主任,这位是华夏电视台名记何晓雅,首长身边的红人哩,每晚的新闻报道差不多都有这家伙的大手笔。一到省里,那就别说啦,书记省长都陪呢……"霍光明把几位老乡一一介绍给关键,"这位是百姓早报的资深记者章树立。长大集团孙总与首长的合影,都是他拍的呀……这位是中国工商银行尹中山处长……这位是国家税务总局王平之处长……这位是中央办公厅欧阳梦涛小姐……"   一一握手之后,九人(司机倪好收拾房间去了)分宾主坐了一桌。只几分钟,服务员把十几个菜摆上桌,往每位的杯子倒满香州名酒香州大曲。   "第一杯为关主任接风洗尘,好吗?"不知是谁提了建议。   "不,这杯酒我敬大家,你们都是香州的骄傲啊!我初来乍到,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呀。"关键边说边仰起脖子把一杯酒干净利索地倒进喉咙。   大家纷纷响应。   老家的菜,老家的酒,口味好营养正。你敬我一杯,我敬他一杯,他再敬你一杯,一桌人开怀畅饮,酒兴正浓。此时,何晓雅轻轻敲了下桌子,大家立刻静下来,一时鸦雀无声。"俗话说,说真话领导不喜欢,说假话群众不喜欢,说痞话大家都喜欢。今天每个人来一个段子,来荤的,把大家说笑了,算通过,如果没通过罚酒三杯,如何?"何晓雅侧头瞟了瞟章树立,又道,"树立幽默可爱,先来一段吧。"章树立做谦虚状,低头抿了一口酒说:"权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吧!某县委政研室女秘书写了一篇调查报告,拿去给书记批示,书记看了后把女秘书叫去抑扬顿挫地批评:文章一般。上面两点不突出,松松垮垮,中间过于平坦,下面有漏洞,水分太多呀!你得找些硬材料往里面塞嘛。"大家叫好,都说形象形象,一齐举杯饮了一杯,苏可可和欧阳梦涛脸上像涂了胭脂一般更红了,章树立开了头,众人谁也不示弱起来。尹中山也来了一段:"做饭糊、炒菜糊,打麻将不胡;血压高、血脂高,就是工资不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工作不突出、政绩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太老调!尹处长你老调重弹,罚酒一杯!"有人站起来,把满满的一杯酒端到尹中山手里,尹中山故意装着受委屈的样子,把酒痛苦地喝了。不知谁说一声:"我说,何晓雅呀,你调我们的口味吧?你这个发起人怎么一声不吭呢?"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何晓雅。众怒难犯,何晓雅清了清嗓子说:"有一天我到越南采访。有一种金龟,是越南重点保护动物。一个日本人偏偏喜欢这种金龟,就想带走一只,于是他把一只金龟绑在裤裆里带上了飞机。坐下来后,金龟在裤裆里爬来爬去,日本人奇痒难受,不觉把裤子的拉链拉开。那只闷了很久的金龟一嗅到新鲜的空气,把脑袋长长地伸出来,被空姐正眼撞见。日本人很难为情地怒视空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没见过吗?-空姐答道:-这种长眼睛的,我是从来没见过啊!-"众人一阵哄笑,于是痛痛快快又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又过三巡,大家都喝得尽兴了。   有人提议玩一种叫"三打哈"的扑克牌,关键微笑着扫视了一周,道:"得罪,得罪,你们尽兴玩,我想早点休息。"   于是,关键在霍光明的陪同下,迈着微醉的步子向早已安排好的101房间走去。   这是比较豪华的商务套房,里外三间,中间是会客厅,左侧是卧室,右侧是办公室兼书房。这间靠在最里面的房子,与一般的套房确实不同。房间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纯羊毛地毯,走在上面非常轻盈舒服。隔墙板用古樟木做成,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芳香四溢。会客厅里,款式时尚、做工精细的真皮沙发很自然地围了一圈,宽大的茶几上放着一套宜兴紫砂壶。霍光明说,这些家具都是意大利原装进口货。靠墙边摆着一台高清数字大屏幕背投彩电,一套高级音响。墙角落安放着冰箱、饮水机、酒柜等等,一应俱全。右侧的办公室兼书房,非常敞亮。一张巨大的老板桌上摆着日历、石英钟、笔墨纸砚等办公用品,还配有一台崭新的电脑。霍光明介绍说,这是最新产品,随时可以上网。左侧的卧室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用一床淡红色绣花的床罩罩着,显得温馨典雅。他妈的!关键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也许是世界上最具感情色彩的话来。我的待遇比钟书记还高啊,关键想。当霍光明握手告辞时,他依然没有回过神来,似乎还沉醉在漫长的回想之中。   一夜无梦。   北京的初秋是微寒的季节。秋风乍起,路面被刮得干干净净。早起的行人,都穿得较厚实了,衣领高高竖起,目光恬淡,步履匆匆。关键睁开迷离的双眼,一看表已8点了。于是赶紧起床,但感觉脑袋沉重,四肢乏力,他知道昨晚喝过了。   刚洗漱完毕,霍光明就敲门进来。霍光明也许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可能发现关键睡得很死,又不想打扰他的美梦,便一直在外面等。   "关主任,今天怎么安排?先听听我的汇报摸摸情况,还是休息休息呢?"霍光明对新来的上司不甚了解,这种试探性的提问,是再适当不过的方式了。   "霍主任,你的工作做得卓有成效,上上下下都熟悉,里里外外都清透,我初来乍到,全仰仗你啦。"关键摸出一盒烟,边说边递了一支给霍光明,霍光明接过,点了火。关键接着说:"这几天,你介绍一下办里和酒店情况吧,然后开个会,布置一下工作好吗?"   "关主任,你有什么指示只管吩咐,我一定办好,能在您的领导下工作,我三生有幸啊,我在团市委工作时,就听到过您在清水县的许多动人故事呢!"霍光明一脸的真诚。   两人把手握在了一起,很紧,体现出一种亲切,一种理解,一种信任和一种默契。   香江大酒店   香州历史悠久,从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的考证看,远在七千年前,人类就在这块土地上劳动生息,繁衍子孙。自古以来,香州人杰地灵,名士荟萃,佳人代有,人才辈出。香州市七百多万人口,一万五千平方公里土地,下辖白地市、白果市两个县级市,清水县、清竹县、清沙县三个县和东城、南城、西城、北城四个区。除了省会城市,香州市的经济多年来一直排在全省第二位,近来,似有超过省会城市的趋势。那是1994年的一天,原市委书记金浩在常委会上一锤定音:驻京办那老一套已经过时了,跟不上形势了,租两套房,派三个人,能搞出什么成绩来?驻京办嘛,是香州发展经济的窗口,对外沟通感情的桥梁!市财政拨款几千万建个像样的酒店嘛!时至今日,五年已悄然远去。五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在短暂的人生中却是弥足珍贵的部分。五年啊,昨天的金浩书记,已是今天的金浩副省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了;昨天的李松涛,如今带着遗憾凄然而去了。   香江大酒店,算不上豪华,但的确称得上美观大方。这栋十几层高的楼房,一楼作了驻京办的办公室和工作人员的宿舍,二楼是颇有风格的餐厅,三楼是装修讲究的KTV、室内游泳池、美容美发、健身房等文体娱乐设施,其余楼层便是客房。整个楼层的过道上和房间里铺有鲜红的地毯,让人感觉心里亮堂,舒适;走在上面总是悄无声息的,少了足音的楼层就显得格外清静。花两百多元钱开间房,二十四小时有热水,早中晚三餐免费供应,真是经济实惠啊!香州人出差旅游怎么不找到这里?难道北京城还能找到比这儿更好的去处?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关键是驻京办主任,兼任香江大酒店董事长;霍光明作为副主任,也就是副董事长了。驻京办正式员工除了酒店总经理向前,接待科科长苏可可、接待员张薇之外,还有文秘小刘,接线员小马以及司机倪好、邓羽和罗林。香州自古出美女,香州有个风流男子朝思暮想之地,叫美人窝,美人窝的美女家喻户晓。她们美啊,个个美得标致,美得特别;她们都大家闺秀般文雅、妩媚、善良温顺;她们一般有一米六至一米七高挑匀称的身段,丰满飘逸,明目洁齿,活泼可爱。霍光明告诉关键,这一百多个服务员都是从香州百里挑一选上来的呢。   霍光明和向前如数家珍的介绍,使关键对办事处的情况渐渐有了些许了解。   然而,让关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大学毕业后的北京曾几何时冒出如此之多的驻京办呢?记得十多年前,他和几个老乡在前门一带寻访过香州会馆的旧址,但始终没有找到。为什么要寻找呢?有两个原因:其一,作为文人,他一直梦想着亲眼目睹古时各地秀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科举考场贡院的风采;其二,从小就崇拜一个叫陈大授的香州老乡,据说,明朝永乐年间一举考取状元的陈大授,一步步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为官廉洁,克己奉公。几百年来,一直是香州读书人望其项背的榜样。多少年来,前门就是北京的象征。那时候,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分布在前门东西两侧,达官贵人、莘莘学子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片繁华景象。如果问前门的最大特点是什么,那就首推会馆了。前门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会馆呢?一是早年空地多且交通便利,为会馆建设提供了有利条件;二是这里离科举考场贡院近;三是明清六部就设在前门里,外省来的官员住在附近便于过职办事。据史料记载,明清时期北京会馆最多时达五百四十多个,外城占了四百多个,而在前门外就有一百四十个。像湘湖会馆、广州会馆、杭州会馆、安徽会馆等大名鼎鼎的会馆,在京城妇孺皆知。那些文人骚客、商贾富豪、莘莘学子大多是冲着这些金字招牌来的。前门外的会馆,自从1928年民国政府迁往南京后,因失去某种意义而渐渐减少,到卢沟桥事变后,仅存的十几家会馆也全都关闭,只留下那些历尽沧桑的会馆院落,在风吹雨打的漫长岁月中飘摇。   "关键啊,驻京办嘛,就是我们香州的脸面,也是承上启下的平台,对内一定要搞好酒店管理,提高服务质量,对外呢,要搞好接待和联络工作,充分发挥在京工作的香州老乡的积极性,为市里多做贡献啊!你,千万不能辜负了钟书记和唐市长对你的期望哦。"冯秘书长的话言犹在耳、余音不绝。难怪驻京办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到省政府一级的,小到县里的,甚至一些大专院校、一些国有企业也一样跟风了。关键想,冯秘书长说得对啊,压力大着呢。   休息了两天。霍光明组织召开全体职工大会。会议由霍光明主持,关键作重要讲话。今天的霍光明兴致很高,话语热情洋溢,似乎充满了浓厚的感情。他说:"同志们,这是新调来的关主任,从今以后,我们在关主任的领导下,要更加努力工作,高标准、严要求,把服务接待工作迈向新的台阶!我们的工作做好了,关主任才能给我们发更多的钱更多的奖金啊。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啊!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关主任作指示。"说完,霍光明带头鼓起掌来。大家跟着热烈地拍着手掌。关键暗想,老霍绝非简单的人物呀。这么大的酒店,管理得井井有条嘛。以后真要好好发挥他的积极性了。   坐在主席台上的关键温文尔雅但不失威严,他微笑说:"我没什么准备,市委组织部临时安排我跟大家一块干,压力大啊!以后全靠大家鼎力支持啰!"众人见主任如此随和都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热烈地鼓起掌来。大家互相介绍一番后,关键开始传达市委市政府指示精神和工作安排:"-两会-快到了,市里四个代表三个委员明年3月过来开会,我们要准备做好服务工作-香州市委市政府在京老乡汇报工作会-是件大事啊,成不成功,就看我们的了。车少,从汽车租赁公司租几台;人少,从酒店抽调几个。这次会议时间市里已定了,是3月19日,也就是-两会-结束之后,时间紧迫,我们必须抓紧落实。下午由霍主任列出工作-倒计时表-,这几天加紧联系在北京工作的机关、新闻、教育、经济等各界老乡,必须在年底以前把请帖全部送出去。"他接着说:"会议就开到这里吧,霍主任、向总请你们留一下。"   其他人陆续离开会议室后,关键诚恳地说:"两位对驻京办的工作很熟悉很有办法,我刚来,请多支持噢!我有个想法,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我们借市委市政府召开这次会议之契机,编一本《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把在京工作老乡的工作单位、职务、籍贯、联系电话,把各部委详细地址、咨询电话,把北京各大高校、医院、景点、交通以及飞机、列车时刻表等都收录书中,对了,还把市直机关单位负责人、地址、电话和全市重点招商引资项目统统编进去……时间紧,编辑印刷来得及么?"   霍光明非常兴奋地说:"好点子啊!来得及来得及,百姓早报章大记者办了一个文化公司,叫什么北京盛世千秋影视广告有限公司呢!我马上同他联系。"   向前小心插话说:"这几年香州老乡差不多都来这里,我们手头上的名单就有四五百个吧,尽管不能说是-一网打尽-,但-英雄豪杰-几乎都在其中了!"   关键一听,很高兴,立即拨通了钟国泰书记秘书申斌的手机,说有要事向书记汇报。接通钟书记电话后,关键把会议组织情况和编纂《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的想法作了详细汇报。   电话里传来钟国泰呵呵的笑声:"小关啦,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组织上的安排非常正确嘛。这个点子好,这册子要出,这个好、好、很好……"   关键如释重负,心里一阵甜蜜,这连续的三个"好"把他多日的阴郁和沉重一扫而光。   叶群力   冷风夹着沙粒,刮得满街的人流都睁不开眼睛。   下午3点,关键叫上司机倪好,奥迪A6很快加入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昨夜的欢愉还写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他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同倪好聊起来。倪好,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西装革履,气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小伙子呀,你的名字很特别,谁给取的?"   "我爸。"   "你的名字真的有味道,人家一开口,好像都在喊你呢?"   "我爸是上梅中学的老师,他说,什么是-五讲四美-,想想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关键与倪好拉了一阵家常。之后沉默、沉思。一路无话。汽车从木樨地桥左拐,一直奔向月坛南街,在国家计委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关键来到传达室,一个干部模样的老头一脸严肃地问:"你找谁?什么事?"不到北京,还不知道官小,就拿门卫来说吧,他要拒人于千里以外,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关键填好会客单,拨通了叶群力的电话,并把话筒交给传达室的老头,叶群力在电话里对老头说:"叫他们进来吧,1栋301。"   倪好把车停在计委大院停车场,把音乐声音调大,听起张学友的歌来。关键夹着公文包,兴致勃勃地来到叶群力办公室。十几年不见,这一见分外亲切分外激动。   "老样子嘛,还是这么精瘦精瘦的,跟大学时没多大区别。"叶群力握着关键的手,非常惊讶地说。三十七岁的关键按说毕业后的这十多年里,当秘书,当乡长,当副县长,当副主任,生活水准一点也不低,可就是胖不起来。他的一米八的高个,瘦削的脸庞再加上永远写在脸上的微笑——这种憨厚、纯朴的样子,常常让上面的领导、下面的老百姓都看着顺眼,看着舒服,尤其是让老百姓觉得无比亲切,对他有一种充分的信任感。   "我这个样子,左看右看也是个清官,哪像你?瞅瞅这脸吧,满面红光,瞧瞧这肚子,浑圆饱满,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腐败分子啊!"关键打趣道。十多年前,如果谁拿叶群力与关键比胖,绝对没有人站在叶群力一方,那时候的叶群力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体格单薄,面黄肌瘦。今天看来,谁还认为这就是从前的叶群力呢?肥头大耳、天庭饱满、气宇轩昂,双手叉腰的样子,似乎具有伟人指点江山的风度和气质。   叶群力一边给关键倒茶,一边往自己杯里续水。他说:"老同学啊,北京的气候太干燥,你要多喝水。年初你们省计委许主任来我这里,他们那里办公室主任调到一个市里任副市长,空出个位子,我跟他谈到过你的情况,他说把握很大,回去同几位副主任通通气,研究后就给我回复。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想,到时候定下来以后给你一个惊喜!谁想你臭小子到北京来啦,搞什么驻京办主任!"叶群力重重地在关键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关键的情感有些把持不住了,脸上露出了憨实的笑,说:"让你费心了,这些年在县里、市里都不顺,有时候自己都害怕,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关键"唉"地叹了口气,沉重得如同历尽了人间的风雨和沧桑。   空气凝固了几分钟,他们谈到了那终生难忘的大学时光,那时光似乎可以逆转的美丽校园,那校园里静静的湖水,那环湖的流连小路……后来他们又谈到了各自的家庭、婚姻和工作。叶群力告诉关键,大机关更不好混,这么多年来才悟出一点点道来。就拿走路来说吧,也很艺术呢!你不能走快,一快就显得急躁,缺少稳重和大气;你也不能走慢,一慢,就显得暮气,缺少自信和生气。你不能低着头走,低着头走,人就显得犹豫胆怯,疲软拖沓,就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是不是犯了错误啊?"你也不能昂着头走,昂着头走,人就显得傲气冲天,目中无人,也许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这人真是小人得志啊!"北京的水深啊!就连看门的老头,扫街的大妈,也许都有一定的来头呢!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关系,千万不能太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时候,准成的事,一宣扬就泡汤了,在这大机关,不容易啊,你必须多干事少说话,硬软适中,不愠不火,不卑不亢,让别人摸不准你的经脉,找不准你的死穴,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天南海北的聊侃中,关键不忘此行的使命:"明年3月19号,我市举办北京老乡聚会活动,我想请你作为特邀嘉宾参加,给老同学一个面子吧。"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啊,一定参加一定参加!"叶群力边看表边笑道,"晚上我做东,为你接风洗尘,这条街上有家叫香临天下的酒店,刚开张不久,味道不错,生意很好,老板好像是你们香州老乡。走吧!"   陈年旧事   叶群力喊了司机,下楼。   "就在前头不远,跟着我的车。"   别克晃悠悠在前面带路,奥迪紧紧地跟在后面,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俗话说:酒好不怕巷子深。香临天下这家店招牌不怎么起眼,周围并无标志性建筑和写字楼,从大街到巷子还得走五十米,一楼是歌厅,三楼是舞厅,夹在中间装修得非常简单的二楼是酒店。就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店,生意却好得出奇:中餐从上午11点半到下午2点半,晚餐从下午5点半到晚上9点,食客总是一拨又一拨,像园子里的韭菜,刚割了一拨,一眨眼的工夫,又齐刷刷长出一拨来。因为没有预订,包间是没有了,只好在大厅找了个桌子坐下。   叶群力虽是北方人,但对香州菜谱很熟悉,点起香菜来,行家里手似的。他要了一盘风味鱼头,一份香之驴,一罐藠头泥鳅,还点了一份例汤跟两道青菜:红菜薹和雪里红。   "喝什么酒?""还是喝香州的香州大曲吧!"叶群力扬起脸说。   关键摇摇头,摆摆手,赶紧劝阻说:"叶兄啊,喝啤酒吧,我们意思一下就行了吧,昨晚真喝过了。"   "不行!不行!"叶群力用毫无商量的口气说,"小姐,来瓶香州大曲。"稍后,叶群力面带微笑地调侃起来:"怎能喝啤酒?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白酒喝红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能喝红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能喝啤酒只喝茶,这样的干部要调查。"   两个司机显得很拘谨,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只闷头闷脑地吃菜。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出血。关键豁出去了,和叶群力碰杯,再碰杯,喝得干脆喝得豪放喝得气度非凡。   正喝得风生水起时,叶群力突然问关键:"你和黄瑛还有联系吗?她如今都已是副教授了呀。"   提起黄瑛,关键怎能忘记呢?那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啊。遥想当年,冰清玉洁、秀外慧中的黄瑛,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天生一副金嗓子,她唱得像黄莺一样婉约动人的歌,迷倒了大学所有的男生;然而情窦初开的黄瑛却偏偏爱上了来自香州乡下的穷小子——关键,那时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关键写的一首叫《眼睛里的囚徒》的短诗,彻底把黄瑛征服:   你眼膜的门没有必要锁上   你睫毛的窗没有必要关上   我愿成为你眼睛里   永生永世的囚徒   但我不是罪犯   怎会越狱?   我要在你的眼里   建造永远的家园   长居下来   直到你   把眼睛静静地闭上   把我静静地锁进心里   后来,这首发表在先锋诗歌刊物《诗歌报》上的诗和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校园里广为流传。   再后来,他们的故事被黄瑛当教授的父亲知道了。在那个炎热的7月的某个黄昏,黄教授约见了关键,很理性地告诫关键: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不现实啊,如果你爱她,就更应该离开她。毕业前的那天晚上,关键正式向黄瑛提出分手:"瑛子,我不留北京了,家里来信让我回去工作,我们分手吧。"黄瑛撕心裂肺地追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关键违心地回答:"不为什么,也许为我自己吧!"说完后,关键泪流满面,飞也似的跑了,只把呆若木鸡的黄瑛交给了漆黑的夜。   回到香州工作的关键大病了一场。总结过去,开辟未来。为了告别忧伤的过去,重新迎来灿烂而光明的未来,关键写了一首诗《我最后一次看到充满泪水的眼睛》,寄给了黄瑛;当然,那封信没留下地址。正是那首诗把那个本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画上一个痛苦的句号:   在寒冷的夏末的午后   突然的惊雷   把我阳光的灵魂劈成碎片   仿佛近百首亡诗   无家可归   那是薄情的北京   留给我潮起潮落的故事   在那秋风乍起的夜晚   我最后一次看到充满泪水的眼睛   像过去消逝的笛声   逐渐干枯成乌黑的花瓣   故事本来可以到此为止了,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又联系上了。那是五年前,关键参加省委党校青干班学习时,学校从北京邀请了一批专家教授主讲经济学,刚好黄瑛也在特邀之列。这次意外重逢,关键颇感尴尬。尽管当年分手是受黄瑛父亲干涉不得已而为之,但关键认为是自己亲口提出来又未加任何解释,因此理应错在自己了。   让关键没有想到的是,黄瑛主动谈到了过去:"后来,我爸爸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我了,怪只怪我命该如此吧。我怎么会恨你呢?"   然而,关键依然很内疚,因为毕竟是自己亲手葬送了纯美的初恋。   想起往事,关键眼眶似乎有了些许湿润。   "我来联系,明晚聚会如何?"叶群力边说边拿出手机,准备拨黄瑛的电话。   "慢,慢,慢……让我想想。"刚回过神来的关键,慌忙说。   "想什么啊?再续前缘嘛!"   "不好吧,多年没联系了。"   "你不用管,我叫人安排一个档次高一点的酒店……"   关键正想婉言谢绝叶群力的美意,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看,是常务副市长徐苑打来的,他告诉关键,明早8点的班机到北京。他说本来没打算来北京,但事情重大,不来不行啊,所以事先没打电话联系,很突然的。此次来京,一是参加建设部的一个安居工程方面的会议;二是去国家计委批复香桂高速公路的项目。关键告诉徐市长,他正和自己大学同学叶副司长喝酒呢,徐市长说要和叶副司长说几句话。叶群力接过手机,两人在电话里亲热地寒暄了几句官话套话。   "约好黄瑛,叫搞房地产的刘总安排,看他是不是有兴趣去香州开发。"临别时,叶群力深思熟虑说。"一起吧,没关系的。"叶群力又加重语气补充了一第二章:人生际遇   章树立   "关主任,章大记者来了,我们正在策划《办事指南》哩!您回来吃晚饭吗?"霍光明在手机里问。   关键回答道:"霍主任,你把章大记者陪好,我一时回不来,代我多喝两杯吧!"   章树立下午4点半就赶到了香江大酒店,一听霍光明说明事情原委后,一脸的兴奋,说:"好办!好办!正是时候呀,霍主任,你跟关主任商量一下,你们负责组稿,我负责印刷,至于经费嘛,你们不用拿一分钱,在明年3月份前我把三万册精美的《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送过来就是。至于这些书嘛,你们卖也好,送人也好,算我无偿赞助!"   没有免费的午餐吧?霍光明疑惑了,茫然说:"章大记者有何高招?"   "天机不可泄露。霍主任啊,如果行的话,明天就以办事处的名义下文委托我公司全权负责编辑。"   "怎么不行?等关主任回来下个委托书就是了。今晚不谈别的,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就我们喝?不安排活动吗?"   "你想活动什么?麻将还是-三打哈-呢?"   "先把人喊来再说吧。向总在不在?"   "在哩。还是三缺一呀。"   "叫王平之吧!这小子什么都会,逢赌必胜……看我今晚如何收拾他。"   霍光明侃了一会,起身安排晚餐去了。章树立坐在沙发上,好似哑巴讨媳妇——喜在心头。这些年,他为香州很多企业做过大量的宣传报道,那些厂长、董事长、总经理很多次表示欠了他的人情,什么时候找机会还了呢。就在前几天,香州酒业股份公司办公室主任姜伟来电话说,潘建设董事长对即将出席的人大会充满信心,请章大记者务必帮忙抓住千载难逢的机遇,抢拍潘董事长与首长在一起的珍贵历史镜头。章树立故意卖了个关子说:"尽管报社安排采访报道咱们代表团,但是,代表团的代表我都熟呀,实在不好只为潘总开小灶啊,何况这次任务重,不能有任何闪失哟。"第二天,酒业公司北京销售公司经理夏晓林找章树立。夏晓林拿着一张二十万的现金支票说:"公司计划-两会-期间在各大媒体的宣传费用为一百二十万元,一定要用在刀刃上。这个不知够不够?"当时章树立很委婉地拒绝,但留有余地地说:"潘总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好哥们,就不用这样了,到时候一定尽力而为吧!如果实在要给,就开张转账支票,为你们公司做点广告吧。"   章树立在沙发上迷糊了一阵,他想起挥之不去的五年前的往事。A省当厂长的某代表通过报社的同事找到他,请他在会上拍几张照片。事后,同事请他吃饭时,转交给他二千元钱,他当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一再推让说:"举手之劳啊,如何受得了如此之大礼啊!"两年后,那厂长邀请他去厂里采访。这是一家现代化的丝绸织造、印染、针织和制衣工厂,一幢二十多层的高层建筑巍然耸立在A省长江经济开发区。走进这幢楼的大厅一抬头就能看见醒目的巨幅广告牌——首长在人民大会堂亲切接见厂长的精美图片和璀璨夺目的文字说明。厂长紧紧握着章树立的手,满怀深情说:"章大记者,多亏您帮忙啦,您拍的照片太棒了,贷款、征地、建楼、新项目上马……一路绿灯啦!今年的产值能突破十亿元大关,比两年前翻了两番啦……"   章树立心想,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呀!蓝天集团二十万元,天马山火电厂二十万元,香州酒业股份二十万元,香州钢铁集团二十万元也应该没问题吧,加上市招商局,南方之珠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等市直单位的赞助,这回肯定超过百多万元了,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也该我章某人收获的季节到了。一想到百多万近在咫尺,章树立像是孙猴子偷吃了仙桃——眉飞色舞起来。   接机   第二天清早,关键早早地起来,叫上霍光明,奥迪和本田一前一后驶出酒店,飞快地向首都机场奔驰而去。   每逢市里重要领导来京,正副主任必然一起迎来送往,鞍前马后地把具体行程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是办事处多年来形成的雷打不动的惯例。   说起徐苑,他在香州政界颇有争议:说他有能力有水平有魄力者有之,说他目中无人蛮干的亦有之。徐苑任白地市委书记时,在香州可是大名鼎鼎的新闻人物。三年前,为了落实市委坚决杜绝公车私用的指示精神,徐苑拿着一根铁棒,把停在酒店门前写着"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大红喜字的十几台婚车,砸得千疮百孔;还喊来了省电视台市电视台的记者一一曝光。此后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白地市的一些公共娱乐场所的停车场,很难找到一台机关单位的车了。更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徐苑孤身一人,平息了发生在新世纪超市那次犯罪嫌疑人绑架人质的恶性事件。后来,经新闻媒体炒作,徐苑在百姓心目中那种临危不惧、智勇双全的形象愈来愈清晰,越来越高大起来。   关键从心底里敬重徐苑。   刚下飞机的徐苑,精神非常的好,目光炯炯有神,脚步矫健有力。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秘书小杜和市政府办小张。   这年月,企业老板不再叫老板了,都叫董事长、总经理、总裁什么的,更洋气的还叫CEO,听说是与国际接轨,也叫首席执行官。而官员呢,更多的不再称呼官衔,都叫老板,似乎叫老板显得更亲切更和谐了。如果硬是称呼官衔吧,书记叫书记,副书记也叫书记,市长叫市长,副市长也叫市长。在官场,这个"副"字好像一下子无影无踪,没了。这又是不是官场的潜规则呢?在车上,关键说了感谢老板关心之类的话后,就迫不及待地向徐苑汇报工作。一有空,就听汇报,这是徐苑喜欢的一种方式,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在他当了常务副市长后,就经常跟部下谈"政府效率论";他在大会小会上作报告,一般不会超过三十分钟;听汇报时喜欢部下一、二、三逐一进行,"为什么?"或"为什么不?"要简单明了,思路清晰。   听了关键的汇报,徐苑给予了充分肯定。   关键接着问:"老板,明年3月老乡聚会的活动,想请曾老参加,机缘巧合,您正好来北京了,是不是挤出点时间来,去拜访一下曾老呢?您能去的话,那分量就不一样啊!"   "好啊,那应该去!曾老可是我们家乡的骄傲,老革命啦,怎么不去?"徐苑不假思索地说。   "具体什么时间?"   "就明天晚上吧。"   顺风楼   关键和霍光明一直陪着徐苑一行办事。   下午4点多钟,叶群力打来电话,笑着告诉关键:"黄瑛已约好了,但没告诉她你已来北京,到时候,几年不见的情人意外重逢,那场面不知道如何如何的感人。地点刘总安排好了,顺风楼威尼斯厅。"关键告诉叶群力,霍主任陪杜秘书和张科长回办事处,晚宴嘛,他和徐市长参加,没有别的人。叶群力回答:"明白,不见不散,可不许迟到啊。"   挂了电话,关键的思绪禁不住越过时光的隧道,依稀回到那激情燃烧着,但很快就熄灭了的岁月。自从写完那首《我最后一次看到充满泪水的眼睛》的诗后,他就似乎江郎才尽,再也没写过诗了。在同事和朋友中,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一个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不留北京工作,也至少去省城啊,又怎么可能回香州呢,而且,自己主动要求回到老家清水县,这,在香州人们的心里,至今还是个谜。回到香州的关键,一心扑在工作上。给县委书记当了不到三年时间的秘书,就去黄泥塘乡当了副乡长,乡长,乡党委书记。   黄泥塘,是清水县最穷最偏僻的地方。在清水县一直流传着"养女莫嫁黄泥塘,上半年摘茶叶,下半年编炮仗(鞭炮)"的顺口溜,便是对黄泥塘贫困环境的真实写照。关键去黄泥塘乡之前,给叶群力打了电话,向当时在国家计委做秘书的老同学讨要良方,叶群力建议他到沿海地区走一走,看一看,学点经验;并帮他联系了浙江一个和黄泥塘自然条件相似的乡镇。五年后,黄泥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昔日的贫困乡一跃成为香州市声名远播的小康镇。因此,关键从内心里感谢这位老同学。   关键因政绩突出,被提拔当了清水县的副县长。   大凡重要活动,司机是不能参加的。一到顺风楼,关键就把倪好打发走了。临走时,关键交代倪好说,用车会电话联系,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就打的算了。   关键陪徐苑一进大堂,一个长得很秀气、很高挑的有点像模特的迎宾小姐迎了上来,柔声细语问:"先生,有预订吗?"   关键快步向前说:"威尼斯。"   "是刘总订的吗?"迎宾小姐问。   "嗯。"徐苑因心情非常好的缘故,比关键回答得更快,"没错,小姑娘。"   迎宾小姐满面春风,笑着说:"二位先生,前面请,二楼。"说完,一边伸出纤纤玉手做了个"请"的招牌动作,一边在前面带路。   推开威尼斯厅的大门,叶群力和北京天成集团公司董事长刘倚锋赶快从沙发上抬起屁股,兴奋地迎了上来。叶群力紧紧地握着徐苑的手,向刘倚锋介绍说:"刘总,这就是徐市长,我跟你经常提起的徐市长!"又拉着关键的手介绍说:"这就是我大学同学——关主任。"刘倚锋快速掏出名片,递给徐苑和关键。叶群力趁机说:"这是刘倚锋刘总,搞房地产的大老板。"   大家一落座,服务员就上来问:"两位老板,喝什么茶?碧螺春、铁观音还是人参乌龙?"   "跟叶副司长一样吧。"徐苑说。   "嗯,碧螺春。"服务员应着,泡茶去了。   叶群力赶紧给黄瑛去了个电话,催一催。黄瑛在电话里不停地表示歉意:"路上堵车啊,真不好意思,估计半个小时才能到,要不你们先吃吧?"叶群力开玩笑道:"没关系的,就是等到海枯石烂,等到胡子白了也愿意。"   徐苑很洒脱地喝了口茶,很随和地说:"不急,不急。"   叶群力看见徐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几眼刘倚锋,赶紧再次介绍刘倚锋起来:"刘总,是了不起的企业家啊,是个商界奇才。他从八岁就会做买卖,第一笔买卖是把贺年片卖给同学。那是他舅舅从英国寄给他的,他一转手卖掉,净赚了十块钱。在理工大学读书时更是一发不可收,他把学校周围几户农民的房子一次性租下来,转手用以整化零的方式租给同学,就轻而易举地狠赚了一笔。后来,又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重庆火锅酒家,生意异常火爆,又赚了一把。在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翁了。大学毕业后,放下财政部处长的位子下海经商了。如今搞房地产开发,资产早就七八个亿了。"   刘倚锋谦虚地说:"别听叶领导瞎吹,我这个人没什么能耐,只是运气好,总是能遇到大贵人,你看,今天就有幸认识了徐市长呢。你们也知道,几个亿在北京玩房地产,那可是小儿科哟。"   "刘总如果有兴趣的话,香州绝对热情欢迎您投资兴业!这几年,香州的房地产业发展很快,高档住宅小区每平方卖到三千左右了。"徐苑很真诚地说。   正聊着,黄瑛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二十五六岁,非常漂亮优雅的女人。一看到关键,黄瑛惊讶不已,依然美丽的脸庞瞬间铺上了一层绯红。叶群力上前握着黄瑛的手,向大家介绍:"大学副教授黄瑛,著名经济学家,我们当年的校花。"说得黄瑛脸颊更红了,她故意岔开话题说:"这是我表妹潘晓莉,她想读我们学校的MBA,下午找我。一听说你们都是大人物,就跟着来了。"潘晓莉一边给大家发名片,一边说:"请多关照,多多关照啊!"   名片上印着:   潘晓莉总经理   北京明日东方传媒有限公司   潘晓莉的突然出现,让徐苑眼前一亮,怦然心动: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长长的腿,高挑的身材,那水灵灵的脸和脸上的五官,无一不生得恰到好处。微微翘起的嘴唇带着浅浅的晴朗的笑容,别有一番超凡脱俗的韵味。一双清幽幽的眼睛犹如初春清澈透亮的湖泊,在艳阳照耀下,闪动着无限迷人的光芒。   徐苑看呆了,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哼"了一下鼻子。   这一切,被刘倚锋看在眼里,他机智地说:"千呼万唤始出来哦!就等你们两位美女了,入座吧!今天我是东道主,就不客气了,坐主位;徐市长作为贵宾,理所当然坐第一客位,叶领导呢,就主陪吧……"   叶群力接着说:"关键坐我这里,黄瑛挨着坐吧,十几年不见的老同学了,表妹呢,挨着徐市长和你表姐坐吧。"   席间,大家谈笑风生,气氛温暖得像阳春三月。叶群力敬了徐苑满满的一杯酒后,又怂恿关键敬酒:"关主任,还不多敬老板一杯?有人说,下乡跑断腿,不如给领导倒杯水;材料写断手,不如给领导敬杯酒。这可是好机会啊。"   大家都附和着说:"敬啊!敬一杯不行,要多敬几杯啊。"   刘倚锋赶紧端起酒杯,说:"关主任,我陪你一起敬老板。"   三个人痛痛快快喝了下去。   徐苑用筷子夹了点菜往嘴里送,说道:"我给各位说个小故事:某市主要领导去乡下开现场会,浩浩荡荡向前行进的车队突然在马路上停了下来,原来,是一头牛挡住了去路。首先,那赶牛的老头死活赶不走那头牛,接着市委书记下车帮着赶,牛还是不走,市长也下来了,还是赶不走。后来,常务副市长下了车,连鞭子都没用,缓慢地走到牛的跟前,贴着牛耳说:-如果还不走的话,就让你当常务副市长-说完这句话,牛飞也似的跑了。你看,宁愿做牛,也不愿意当常务副市长啊!"   这个段子逗得满堂大笑。   一直露出浅浅微笑的潘晓莉说话了:"我敬劳苦功高的常务副市长一杯吧!先干为敬了。"   "大文豪鲁迅先生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潘总,你不是敬市长你是敬革命的老黄牛的酒呢。"大家笑着、喊着开着玩笑。   "我有这么老吗?才四十三。如果是牛,也不是老牛吧?"徐苑笑笑道,生怕潘晓莉不知道他年轻似的。他想,我只比你大十几岁,有什么年龄界线么?   有美人敬酒,徐苑振奋起来,迷离的目光像微风一样,开始梳理坐在身边的美人那柔柔的秀发,姣好的脸庞,高高耸立的胸脯……   他似乎看见美人含情脉脉的双眸,犹如一道深沉温暖的清泉,开始默默地流向他静寂的心田。   喝得尽兴的刘倚锋说话了:"潘总不愧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如果再连敬徐市长三杯的话,我公司新上马的项目温柔梦乡水云间别墅的广告,就是你的了,怎么样?尽管不多,大概也有七八百万吧。"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潘晓莉和徐苑一口气喝了三杯,七八分醉的徐苑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但话语有一点点语无伦次了,说:"谢谢各位!谢谢各位的抬爱!欢迎叶司长去香州视察!欢迎黄教授去香州指导工作!欢迎刘总去香州投资!欢迎潘小姐去香州旅游!你们要多关心关心香州啊!"   临别时,刘倚锋让司机执意送徐苑和关键。徐苑婉言谢绝说:"送叶司长吧,我们打的很方便的。"走时,关键握着一直没说多少话的黄瑛的手,停顿了一会后又迅速松开,二人还是沉默着,关键只是用有力的手在空中挥了又挥,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然而除了寒冷的空气,什么也没抓住。   当徐苑握着潘晓莉温软得好像没有骨头的手时,他的内心有点颤栗,灵魂一下子随着某种鲜亮东西的指引飞向了飘逸游荡的白云深处,又轻盈地落到波澜起伏的湖面上……   溜须拍马   回到办事处,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关键浑身发热,头脑昏昏沉沉的。刚想洗澡,霍光明敲门进来说:"马书记来电话说,过段时间带组织部和公安局的两路人马来北京。"关键说:"我知道了,等一会就给马书记去电话,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马贞南,年过半百,在香州工作了二三十年,他曾在白果市当过市长、市委书记,后来升任香州市委组织部长,如今在市委副书记的岗位上又呆了五六年了。马贞南性格温和,和蔼可亲,善于中庸之道。有人说他说话圆滑,模棱两可,有伸缩余地,做事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有人说他遇事不急于表态,处理事情、解决问题的主意多、点子多、办法多,往往多谋善断。有人说他喜欢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很多时候总是哼哼哈哈转弯抹角,从不逞一时之刚勇。有人说他能看风云变幻,而决不为天下先,也不落他人之后。时机不来,则耐心苦等,时机到时则牢牢抓住。据说,他主管的组织、人事和政法系统一直是风平浪静,一团和气。   关键来不及多想,赶紧打马贞南的手机:"马书记吗?我是关键,打扰您老休息了。"   老资历的马贞南,在电话那头的笑声很爽朗:"哦,小关啊,我还没休息,还在办公室看文件。"   "您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那怎么行呢?今天我要向您提意见了。您的身体不是您个人的,而是属于党和人民的,就更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啊。"关键说完后,就有些后悔,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溜须拍马,才来驻京办几天不是?   "正因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才更应该加倍珍惜呢,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很好的道理嘛。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讲,我们的时间属于香州的人民啊。"马贞南在电话那头感慨万千,兴致很高。喜欢被奉承是人性的最大弱点,马贞南也不例外。被奉承的人好比吸上了毒品,越吸越有瘾。马贞南当了副书记后,溜须拍马之徒更多,自己就把持不住,云里雾里了。   "可是,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更加吃不消的呀!"反正马屁不要钱,多一句少一句也无妨,关键继续说。   "周总理说得好,身体嘛,是革命的本钱,就是用来搞工作的。不搞好工作,再好的身体还不是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看周总理,说是那么说,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马贞南越说越高兴,接着,关心关键起来,"小关啊,你很能干,北京很快就会打开局面的。"   关键刚想说:"我办事,您放心!"又觉得不妥,自己如果说出来,牛皮就吹大了。于是,赶紧换了一种语气,说:"感谢您,马书记,您的关心和鼓励,是我永远的动力。再说,如果说我这几年真有那么一丁点儿进步的话,也是跟书记您学的,是您谆谆教导和严格要求的结果。"关键说完后,突然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唉,自己是不是有点无耻啊?自己随便蹦出一句话,怎么也是臭烘烘的马屁呢?但一想到人家马书记好像真的很关心自己似的,心情又慢慢舒展、晴朗起来。实践证明,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是愚蠢的,也是危险的。自己还是留一个心眼吧。   停顿了片刻后,关键问:"您老什么时候动身啊?"   马贞南说:"还早呢,大概下个月,出发时再给你电话吧。"   最后,关键在电话里一再表示一定要安排好领导的行程,这样粗俗的马屁,让电话那头的马贞南听起来舒服极了。   睡前,黄瑛朦朦胧胧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不停地晃动。三十多岁的黄瑛,面部红润光滑,脖子和腹部没有丝毫的赘肉,苗条的蜂腰,依然是那么婀娜多姿,胸脯结实丰满,双腿修长而又匀称,比起十年前,更有女人的成熟和风韵。就这样想着想着,关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围棋的精髓   关键和霍光明准备了一些香州的土特产,比如香柚、香橘、板栗,还有白酒和香烟什么的,大包小包。从建设部门口接到开了一整天会的徐苑时,已是夜色苍茫,华灯初上了。   汽车从三里河向航天桥方向驶去。   在车上,关键告诉徐苑:"钟书记很重视,刚来过电话,他说我们到曾老家后,您一定给他去个电话。"   曾老,从香州市清水县石头乡穷山沟走出来的老革命家,解放后,在中央部委担任过重要职务。已经八十岁的老人了,眼不花,耳不聋,身体很好。尽管退休多年,但时刻不忘家乡的发展,时刻关注着香州的变化。   大家说着、聊着,一会儿就到了。   这是一座外面围墙刷成粉红色,只有两层建筑的大院。威风凛然的两尊汉白玉雕成的石狮,卧立于大门两侧,似乎在告诉人们,此地乃非同寻常之所在。神情严肃的武警战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院内古树林木很多,可惜现在已是深秋时节,树的枝干枯黄,叶片也飘零得差不多了。如果在夏天,一定会绿树成荫,风景秀丽。霍光明走在前面,他来过多次,轻车熟路。向武警战士说明来意后,下车登记。哨兵请示了曾老,又把人车都检查了一遍后,哨兵敬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将车放行。进入大院,楼阁独秀,亭台玲珑。一幢幢独立小院,由蜿蜒的长廊连接,雕刻精妙绝伦。传统与现代,中国风采与西洋格调有机融合,相映成趣,犹如一幅优美恢弘的画卷。关键暗想,每家院落风格是如此相似,景物是如此一致,如果不是霍光明带路,自己真的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绝难找到曾老家了。   一行人进了大门。早在大堂等候的曾老颤巍巍起身,微笑地走过来。霍光明赶紧迎了上去,紧握曾老的双手,一边介绍徐苑和关键,一边吩咐倪好搬东西。   "首长身体还好吧?"徐苑抓住曾老的手,久久不愿放下。   "身子骨还算硬朗。"曾老声音不大,但似有千钧之力。朗朗笑后,话锋一转,面呈愠怒"你们来坐坐就行嘛,还带什么东西啊。小霍,我要批评你了,我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你应该和徐市长说清楚嘛。"   "首长,都是老家的特产,不值几个钱。要批评就批评我吧,小徐甘愿受罚。"徐苑故意装出很委屈的样子,边说边搀扶着曾老坐到大堂正中央左边的太师椅上,自己靠右边坐了下来。徐苑想到钟国泰在那边等自己的电话,一边拨钟国泰的手机一边谦卑地对曾老说:"首长,我受钟书记的委托,代表香州市委、市人民政府看望您老人家来了,衷心感谢您对老家的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   接通钟国泰电话后,徐苑急忙把手机递给曾老,曾老故意生气说:"小钟啊,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北京了?不来看看我这张老脸啊?"   "首长,我实在分身无术啊。明年3月-两会-时,我和鸣谙同志一同去您府上拜访您。哦,首长,市里想搞一次在京工作老乡的聚会,想请您老出席,我们的一些思想、一些工作情况想在会上向你们汇报。"钟国泰一口气想汇报完似的,一直说个不停。   "好啊,搞个聚会我赞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定参加,好吧。"曾老爽快地答应了。   关键安静地坐着。这种场面是不宜多说话的,有徐市长在,岂敢喧宾夺主啊。关键想起三年前,曾老回过一次清水县,他跟在县委成书记的屁股后面,见过曾老一面。时岁变换,斗转星移,曾老可能不记得他这个小字辈了吧,何况曾老十几年才回一趟老家,省里、市里、县里迎来送往,人员繁杂的,怎么能记得他这样的普普通通的副县长呢?   突然,曾老打量了一下关键,试探着问:"小关,是在县里(清水县)工作过的小关么?"   "嗯,首长,您老好记性,我就是小关啊。"关键顿时受宠若惊起来。   曾老好像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满意,非常高兴,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听小成说,你的围棋下得不错,我和小成较量过几个回合,都是平手,听说你比小成还技高一筹啊,现在调驻京办了,如果方便的话,就来我家切磋切磋如何?"   "见笑了,我那水平岂敢跟首长相提并论?只要首长召唤,小关一定静候待命。"关键丝毫不敢马虎,也用同样不紧不慢的语气作了回答。这种语气,在官场绝非司空见惯,好像是自古至今所形成的特殊的一种风格,它代表着最豁达的谦虚,也代表着谈话的艺术和高妙。   徐苑是何等聪明之人,见曾老有如此雅兴,忙说:"首长,时间尚早,您就和关键来一盘如何?我们在旁边也好长点见识啊!"   见曾老点了头,勤务兵赶紧把棋盘摆上,保姆招呼大家喝茶。   关键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和这么大的领导下棋,怎么下呀?赢了首长不高兴怎么办呢?如果败下阵来,又不是自己的风格。记得在清水县当副县长时,县委成书记特别喜欢找关键下棋,可是每一次都是乘兴开局,败兴结束,弄得成书记一点也不高兴。然而,成书记死活不服输,尽管每一次都输,还是喜欢跟关键下,因为在清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对手了。其实,成书记棋艺非同一般,很精湛的。传说他当乡镇长时,了解到市委组织部长喜欢围棋,他便刻苦钻研,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然后去接近组织部长,与其展开对弈。他见部长不甚高兴之时,就输他一盘,见到部长高兴时,就赢他一次,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旗鼓相当。成书记下棋,既讨得了部长的喜欢,又弄得部长心里痒痒的,越发愿意找他下。这样一来,两人很快成了"棋友"。随着来往的频繁,成书记提拔得很快,从乡镇长当了县长、当了县委书记,后来,部长调往省里身居要职,水涨船高,成书记也当了副市长了。   传言归传言,信也可不信也罢。前不久,关键读《通志》,贾玄和太宗的经典故事,妙不可言。传说,宋太宗有"善弈"、"绝格"之称,一些国手都下不过他。当时有个叫贾玄的围棋奇才,棋下得神出鬼没,千变万化,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对方。和他下棋的无不对其棋艺水平佩服有加,他曾称霸棋坛数十年。他在进宫前便深知有权有势的人专横跋扈惯了,都有极强的好胜心,也知道自汉朝以来,已有好几位棋待诏因弈棋被皇帝赐死。因此他与宋太宗下棋时,不敢赢太宗,又不敢让太宗赢得太多,能看出自己故意输棋,落个欺君之罪。于是他每盘棋只输一两子,讨太宗高兴。宋太宗棋下得虽然不错,但他也自知比不上贾玄。不过既然贾玄甘愿故意输棋,也便不点破,乐得收下这个顺水人情。但是,时间一长,赢得太多了,宋太宗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一天,他又与贾玄对弈,他对贾玄说:"我听人说你的棋艺天下第一,从没有负过任何人,而你为什么又盘盘负于我,可见其中有诈。现在再下几盘,如果你又输给我,我让人打你五十大板。"   贾玄听了忙说:"陛下棋艺高超,取胜不足为奇。下盘愚臣将全力以赴,争取不再输棋。"   果然,这盘棋下完后,贾玄没有输棋,但却是一局和棋。宋太宗哭笑不得,但又毫无办法。于是又下一局,这一局贾玄用尽了全身的功夫,结果又下一盘和棋。下围棋要做到不输不赢是很难的,甚至比赢棋还难。   贾玄未输,自然不能杖责。   宋太宗知道贾玄又在捣鬼,便故意发怒地对贾玄说:"都说你是一代棋王,可你连我都胜不了,真是徒有虚名。再下一局,如果你赢了,我赏你官做,要是你输了,我把你扔到水里去喂鱼。"贾玄唯唯诺诺,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等到下完了,又是不输不赢,于是宋太宗佯作生气的样子说:"我让你先走一子,可是仍下成平局,就是你输了!你没有什么话说了吧?"说完,下令把贾玄扔到水里。   贾玄见皇上动真格的了,急忙大呼道:"陛下息怒,此局臣胜一子,并非和棋。"   太宗听他说此局不是和棋,便让他回到原座,问他何以说胜了一子,贾玄惊魂稍定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怕真的被投入河里,故赢皇上一子。但又怕皇上怪罪小臣,故数子时,我偷偷将一子攥在手中,未敢亮出来。"   太宗一看贾玄手中果然还紧紧地攥着一子,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也真知道了贾玄的棋艺水平比自己的水平高得多。   正想着,勤务兵已经把棋盘摆好了,关键也不推让,谦虚道:"小关就献丑了,首长-剪彩-吧。"   "小关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曾老说完,拿起一枚黑子轻轻下在右下角星位上。   关键从容应对,构成了对角布局。曾老主动出击,利用速度快、易成势、机动性强的特点发动强有力的攻势。关键利用挖、扑、封、扳、尖、断等十八般武艺冷静地调兵遣将。关键突然想起贾玄来,手掌心冷不丁冒出湿汗,落子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手,有点软软的感觉。   徐苑在一旁拼命叫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首长高明,站得高,看得远,妙着啊。"霍光明可能以为曾老很高超,开始还恭恭敬敬地坐着默不作声,个把小时后,终于坐不住了,一看曾老一点优势也没有,心里干着急,于是指指点点起来。曾老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大家不敢再说话,看见关键捏着一枚白子的手高高扬起,准备落子,却犹豫地缩了回去,而额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冷汗,很是狼狈。   曾老一看气氛紧张,开玩笑说:"围棋嘛,有气则存,存则同存;无气则亡,亡则共亡。小关啊,韬光养晦,伺机而动;你再不反击,就快输了哦。"   关键还是犹豫不决,难以落子。曾老见状,又说:"小关,你知道围棋的精髓是什么吗?它和其他的棋不同之处是,只有围棋的棋子无子力大小之分,子与子相比较无任何差异,就好比人无贵贱、贫富之分一样,人人平等。你看,我的黑子绵延不断,气势如虹,在我看来,他们就像我带领的冲锋陷阵的队伍,我亲如手足的子弟兵啊。记得平津战役时,你知道老蒋为什么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吗?因为他下的是-象棋-,将是将,兵是兵,危难时刻,谁也不愿牺牲自己,怎么能行?而我下的是-围棋-,所以赢了。想起那一仗,真过瘾。"说完,曾老精神焕发,眉飞色舞起来。   曾老似乎犹言未尽,继续补充说:"你们知道国民党与共产党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一打仗,国民党的指挥官喊-弟兄们,给我上-,而共产党的指挥官呢,就不同了,边冲边喊-同志们,跟我冲啊-,这不就是-象棋-和-围棋-最好的诠释么?"   关键暗想,官越大官架子越小,曾老这么大首长其实比好多领导都随和。千万不能让首长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该露出几手高招让他看看才行。关键笑道:"首长,谁让我姓关呢?可能别的方面不行,但天生收官了得。"关键想,您不是说人人平等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么想着,自信心就像春天的小草在广阔的原野,迎着煦暖的阳光迅速茂盛地生长。   这局棋足足下了两个小时。一计数,关键胜了三子。大家一看,都傻了眼,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都寂静无声。可曾老一点都不在乎,依然那么高兴那么慈祥,并对关键赞赏有加:"小关,不错,不错。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过来坐坐,陪我下几盘嘛。"大家见曾老这么说,长长地舒了口气,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见时间不早,大家说些首长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后,准备告辞。曾老破天荒把大家送到大院门口,临别时还不停地挥手再见。   一上车,心有余悸的徐苑说:"关键啊,你小子是员福将。好险啊,我生怕曾老生气呢,还好化险为夷。"   关键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严重吧,不过一盘棋而已。"嘴巴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暗想,你们不过是看客而已,而我关键,就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样,一脚不慎,抱恨终生啦。你想,曾老一生气,万一在钟书记那里臭几句,那自己别说提拔,可能驻京办也呆不下去了。其实,曾老是个多好的首长啊,多么亲爱的老头!而自己呢,把一盘原本稳操胜券、干净利落的棋下得波澜起伏,险象环生,确实不应该啊,这与贾玄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虚伪,真卑鄙。   关键脑海里突然冒出朦胧派著名诗人北岛的诗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自己曾经也是个热血沸腾的诗人呀,工作十几年后怎么就变了呢?心想,如果自己还算个诗人的话,那也一定是个卑鄙的诗人第三章:风花雪月   曲线   第二天上午,空气清爽,天高云淡,暖融融的阳光从车窗玻璃照进来,非常舒服。谁也没说话,车里显得特别安静。今天的事情很多,上午先去国家计委,把香桂高速公路的立项申请报告和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呈上去,下午赶到交通部,把这条高速公路方方面面的情况,向一位副部长当面呈述。   香桂高速公路,对香州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奥迪和广本一前一后,不快不慢地行驶。还是霍光明最先打破了寂静,说话了:"老板,你来了几天了,还没和徐杰见上一面吧,是不是把他和他的几个同学叫来,我来安排如何?"霍光明一边征求徐苑的意见,一边瞟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关键。他后悔自己没经过什么思考就说出来,实在不应该讲"我来安排"的,何况关键是自己新来的顶头上司,又实实在在坐在同一辆车上。见关键无动于衷的样子,霍光明把心思稍稍放下了。他想,关键刚来驻京办,很多套路还不懂吧。徐杰是徐苑唯一的公子,很有个性,心高气傲。他正攻读大学硕士研究生,据说因为成绩突出、品学兼优的缘故,才被学校保送选拔的。徐苑每次来京出差时,想叫儿子一起吃顿饭,但徐杰都推辞说学习太紧张,没有时间。其实,徐杰一看见父亲常常前呼后拥的,就反感,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他实在不想在父亲的光环下生活。霍光明摸透了徐杰的心思,隔三差五去大学西大门口的随意居饭店,请他和他的一帮同学吃饭,有时候也把他们请到香江大酒店盛情款待一番。说是徐杰的同学,严格地说又不是同学,而是朋友。他们在不同的大学读书;他们都是有来头、有些渊源的,一个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的女儿,一个是省委组织部干部处处长的儿子,一个是某市市长的儿子……他们早先都不认识,通过霍光明巧妙安排,后来就成了好朋友。记得两年前那个冬季的一天,霍光明去请他们吃饭,他们说学院路新开了一家意大利比萨店,今天不想吃中餐,只想尝尝比萨的味道。一行人来到比萨店,哇噻,食客爆满,预备就餐的客人手里拿着号子,排着长长的队伍。霍光明想,这么多人啊,是不是都疯了,那玩意就那么好吃吗?一想到同学们深深的渴望,赶紧找侍应生拿了号子,带着大家加入到长蛇一样的队伍中。那天,雪很大,风很急,为了吃上一顿比萨,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这顿饭,同学们吃得很兴奋很开心。在兴奋和愉快中,不时有同学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说,霍光明叔叔请我们吃比萨呢,味道嘛,就是爽!徐杰也不例外,告诉徐苑说霍叔叔很亲切很关心自己,自己和霍叔叔早就成了"忘年交"了。霍光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被快乐的同学们所感染,尽管没吃出比萨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最终的结果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甘美。   当然,这些对关键来说,是不知道的。   关键见霍光明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依然莫名其妙的样子。关键不说话,霍光明也不点破。这个时候,如果关键问霍光明徐杰是谁的话,徐苑可能会不高兴:"连我儿子不知道,还是驻京办主任呢?"如果霍光明告诉关键的话,关键可能也会不高兴:"你不说,老板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他儿子呢?"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哼哼哈哈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没说话还算默契。   徐苑慢条斯理,又像是自我解嘲道:"我那儿子啊,总是和我很生分的,倒是和你霍光明蛮有缘似的,很讲得来嘛。"   霍光明乐在心里,表面上依然风平浪静的样子,回答得很巧妙:"老板,我和关主任来联系,安排在办事处行么?"说完,又瞟了关键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这几天太忙,看看再说吧。"徐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其实已暗示得很清楚了,这些小事还要叮嘱么?你去办就行了。   曲线   正说着,徐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何晓雅打来的,赶快接了。何晓雅在电话里反复埋怨徐苑不够意思,来北京几天了也不告诉他一声。徐苑解释说:"不是不打你电话,我还以为你陪首长去欧洲了呢,前两天看新闻,还看到你报道首长出访欧洲呀。"其实,徐苑哪里看了新闻,在北京的这几天,不是开会,就是跑项目,其余大部分时间是在酒桌上度过的。他说看了何晓雅的新闻,也是在酒桌上从朋友们的寒暄中听来的。何晓雅又说:"你堂堂徐市长来了,我再忙也得抽时间看你,我们谁跟谁呀!"   我们谁跟谁呀。徐苑觉得何晓雅够朋友、重感情、讲义道,是个不可多得的知己。也许因为在首长身边工作多年的缘故,他的稳重,他的老辣,他的谨小慎微,和他三十多岁的年龄极不相符。何晓雅和徐苑交往多年,并没有找徐苑帮过一次忙,办过一件个人私事,老家的亲朋好友也没有麻烦过一回。单凭这一点,徐苑对何晓雅就另眼相看了。徐苑每次来京办事,都带些香州的土特产看看何晓雅。何晓雅呢?也回赠一些北京的或从国外带回来的礼品。你来我往中,两人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何晓雅的电话,把徐苑的思绪倏然拉到两年前,那是一个柳絮飘飞的日子,何晓雅从北京打来电话,要徐苑从香州立刻起程,迅速飞过去,他已经安排妥当了,让徐苑见见省委副书记司马德。   何晓雅是个很用心思的朋友。三四年前的一次聚会,徐苑向何晓雅透露自己想挪动一下位子,向革命的事业前进一步的想法,何晓雅就一直放在心里。有一天,何晓雅要徐苑赶紧写一篇《论基层党员干部的道德修养》的文章,并告诉他,这篇文章将和司马德副书记的《加强和改进党的基层组织建设,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提供坚强保证》一同发表在最权威的某杂志上,这样就会引起书记的关注,关注就会重视,重视就会提拔,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三个月后,那篇文章果真和司马德副书记的文章发表在那份重要的杂志上。   接了何晓雅电话后,徐苑赶紧买了机票,连夜飞到了北京。在徐苑下榻的北京饭店贵宾楼的房间里,何晓雅轻描淡写地说:"明天晚上,司马德副书记请我吃饭,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二楼丽江厅,你也在隔壁订个包厢吧。当酒喝得正在兴头上时我过去叫你,你就跟我见见书记,敬几杯酒吧。"   那时,徐苑还是白地市的市委书记。他悄悄地进京,没有惊动办事处。驻京办主任李松涛和他级别一样,都是正处级,平起平坐。据说,李松涛的眼里除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就再也没有别的人。所以徐苑认为两人偶尔见面时,表面上那种亲亲热热的样子很虚伪,骨子里李松涛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那次进京,何况情况特殊呢,何晓雅一再叮嘱,小心谨慎为妙。   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丽江厅隔壁的包厢里,徐苑坐立不安,不停地吸烟,伺立一旁的秘书见他抽完了一支,又麻利地递上一支,温柔地点上火儿,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无论对于哪个官员来说,搭上省委副书记这条线都意味着最大的契机。正在他闷头闷脑耐心苦等时,喝得满脸通红的何晓雅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进来了。也许是职业使然,进门后,他顺手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生怕隔墙有耳似的。其实,像香格里拉大酒店这样豪华的五星级宾馆,隔音效果非常好,每间房子都是独立的王国独立的小世界。何晓雅告诉徐苑,他是假借上洗手间的名义才溜出来找他们,本来丽江厅有单独的洗手间,他硬是等到一个处长进去方便后,才直起腰摊开两手说,人有三急,说急就急,扛不住了,实在等不得,只好多走几步到外面方便去。   两人装作刚刚巧遇的样子,徐苑被何晓雅连拉带拽带进了丽江厅。何晓雅一边热情地把徐苑往司马德副书记跟前推,一边介绍说:"这个世界真小啊,刚出门就碰上老朋友,书记,写《论基层党员干部的道德修养》文章的作者,白地市委书记徐苑。他常说您是他最崇拜的领导,心中的偶像,可就是无缘拜见。今天碰巧遇到,我说您老也在这里,他就闹着一定要来敬酒,表表自己虔诚之心哪。您看,这不就来了。"   很多谈笑风生的言语,有"明捧"和"暗捧"两种:"明捧"就是毫不脸红心跳,不害臊地赤裸裸地拍马屁;而"暗捧"呢,就高明得多,艺术得多了,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则是寓意深刻,达到了一种"借力打力"的效果。司马德副书记灿烂地微笑着,看上去很愉悦。何晓雅的话属于后一种,让人听起来非常受用。他还站起来,平易近人地和徐苑握手,弄得徐苑受宠若惊。之后,徐苑一圈一圈地敬酒,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道喝到了什么时候,云里雾里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司马德副书记说的"小徐这人就是太实在,你们可不能欺负他啊"那句话,早已清清楚楚地揳入他的记忆深处,在好长的一段时光里,都非常莫名的感动。   春天的北京啊,你是多么的可爱!   仕途上后来的顺风顺水,当然与徐苑和司马德副书记频繁的交往不无关联。徐苑想,这一切证明,何晓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用心良苦的朋友。后来很多次来京,徐苑想用贵重礼品和红包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都被何晓雅婉言谢绝。何晓雅不是那种贪财的人,他对钱这东西兴趣不大,在很多场合常说"生不带来的,死不带去的,只有钱这东西罢了",也许是在首长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他对名声对前途格外珍惜。多年以前,他暗暗把人生作了长远的规划。正因为这一点,徐苑越发佩服何晓雅起来,自己也暗暗下定决心,为官一任,必定造福一方!   现在,徐苑靠在奥迪汽车后座的皮椅上,思绪倏地一下从春天又回到了这个秋阳高照的上午。   香桂高速公路这个项目,对香州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徐苑想。   便宜坊烤鸭店   接到潘晓莉的电话时,已是下午4点来钟。"徐市长吗?我是小潘,还记得吗?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潘晓莉声音甜甜的,而且带着轻轻柔柔的嗔怪。   "哦,潘总,你说什么话呀?怎么会忘记呢?这次来北京,对我来说有两个意外,第一是很意外地认识你,第二是你很意外地给我打电话了。"徐苑很真诚,没有丝毫虚假的成分掺和在里面。   "徐市长,谢谢你!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才是!"潘晓莉的语气还是那么舒缓而优美。   "谢我什么啊?无功不受禄。我们才认识几天,我也没帮你什么,何来谢我?"徐苑觉得潘晓莉莫名其妙的,弄得自己一头雾水。   "市长啊,你还记得那天一起喝酒的刘总吗?他说话真算数,那天我还以为酒桌上的话不能当真呢。今天,他就叫我过来把广告合同签了。他说做生意诚信为本,既然说了,怎么敢抹了市长的面子呢?你说,我不谢你谢谁呀!本来十几个公司争这档业务,刘总硬是给了我,还是你市长大人的面子大呀……"潘晓莉语速由缓到快,开始唠叨起来。   "哦,我哪有什么面子呀?还不是你很能干嘛。"徐苑说完,脑海里突然闪过刘倚锋的影子,心想,刘倚锋绝非简单的人物啊,自己的心思他好像能一眼洞穿似的!   "徐市长啊,今天刘总带我参观他的公司和别墅区,好气派的!刘总想请你吃顿饭,你晚上抽出时间赏赏脸,好吗?"潘晓莉笑嘻嘻地问。   "不要客气。"徐苑话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刘倚锋爽朗的声音:"客气什么呀?徐市长你不是说欢迎我去香州投资吗?实不相瞒,这几天我让朋友去香州考察了,那是个风水宝地……"说到这里,刘倚锋故意停顿下来。   "当然欢迎啦,像刘总你这样的大老板就更欢迎了,你是叶司长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徐苑客气起来。香州作为老工业城市,城市布局不合理,环境污染严重。徐苑上任后,立即向钟国泰和唐鸣谙提出了"建筑是形,文化是魂,环境是本"的城市建设新理念,很快得到了书记和市长的首肯,并给予他以往任何一届常务副市长没有过的鼎力支持——先斩后奏的权力!之后,徐苑把城市建设作为工作重心,改造治理旧河道,建成水上公园,建设香江立交桥,大二环路,还准备建设省里最大的金世纪广场……要让全市亮化起来,绿化起来!像刘倚锋这样有实力的知名房地产企业,如果能进驻香州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徐市长,这样吧,我跟潘总晚上单独请你吃烤鸭吧,崇文门外的便宜坊。俗话说来北京不吃烤鸭——等于白来一趟哪!"刘倚锋好像坚信徐苑一定会赴他的饭局似的,气语透露出自信和稳重。   "好吧。"徐苑爽快地答应道。   也许是刘倚锋的一句"我跟潘总单独请你"的话,像磁场一样把他的心牢牢吸引了。那一刻,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潘晓莉那迷人的身段,丰满的胸脯,那溢彩流光的眼神……   从交通部出来,徐苑吩咐关键和霍光明说:"晚上有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把小杜小张安排好就行。"大凡领导有什么活动,下属是不能随便过问的。关键和霍光明忙说:"那当然,肯定安排好。老板您忙您的吧,我们刚巧借这个机会把徐杰和他的同学们请过来,打打牙祭!""打牙祭",香州话就是好好吃顿饭,关键和霍光明的意思就是学校伙食差,应该好好补补营养,在徐苑面前说,就借作由头罢了。   倪好把徐苑送到崇文门外之后,怯怯地问:"徐市长,我什么时候来接你?"徐苑和蔼地道:"不用了,小倪,你回去吧。"   在外省人心目中,都以为全聚德烤鸭是最正宗的北京烤鸭,其实不然,只有地地道道的北京人知道,便宜坊的烤鸭才称得上烤鸭的始祖。为了保证烤鸭的质量,便宜坊安排专人负责养鸭,使用的都是百日内长成四五斤重的嫩鸭子。做烤鸭很费事儿,前期先要把鸭子褪毛后在膀根下开一个小洞取出内脏,然后把鸭皮吹鼓,再在肚子里灌满清水后把小洞缝上,此后还要用开水通浇鸭身四五遍,而后趁热刷两遍饴糖,再阴干一天才能备用。闷炉烧烤通常用的是地炉,炉内是炭火,对烧烤的温度要求很高。闷炉烤出鸭子的特点是皮酥肉鲜且出肉率高,肉质肥而不腻酥软香甜,因此明清两朝一直是宫廷的御用菜。便宜坊,作为北京真正的老字号,到今天已经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刘倚锋在这里宴请徐苑,可想而知,他对徐苑的重视程度非比寻常。   徐苑一进便宜坊烤鸭店,就看见刘倚锋、潘晓莉和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子早已恭候在那里。   一见面,刘倚锋握着徐苑的手说:"徐市长,你这样的政府大员赏光,我荣幸之至啊。"   "惭愧惭愧啦,来北京才知道官小,到深圳才知道钱少,去海南才知道身体不好。你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算老几?你刘总才是北京了不得的人物啊!"徐苑谦虚的语气带着调侃的味道,既给刘倚锋戴了顶高帽,自己也显得很有风度,还把气氛营造得非常融洽祥和了。   "市长大人啊,刘总为了请你吃这顿饭,是费了好多心思的,究竟选择什么地方呢?像你这样的领导什么没吃过呀?还是找个有点特点的地方吧,所以就选了便宜坊。"潘晓莉妩媚一笑,在一边帮腔说。   潘晓莉这么说自然是强调刘倚锋对这次宴请的重视和良苦用心。帮腔是一门学问,要选择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使用合适的话语,说给合适的人听,让听到的人感到心里敞亮舒畅,帮着别人实现了说话的目的。这是官场人士惯用的伎俩。对潘晓莉来讲,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明她是何等聪明伶俐的人啊。   "太客气,太客气了!"徐苑一边说,一边给了潘晓莉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又瞟了一眼坐在刘倚锋身边的小姐。   刘倚锋见状,笑着介绍说:"这位是杨洋小姐,我公司的秘书。"   "很高兴认识领导!"这位腰很细、皮肤很嫩白,长得风情万种的杨洋伸出纤纤玉手边握手边说。   徐苑很有涵养也很潇洒地握了手,笑了笑,心想,刘大老板艳福不浅啊,连小秘素质都这么高。   这样客套寒暄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扎着领带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敲门进来了,他热情地望着刘倚锋问:"刘总,菜已经安排好了,喝什么酒?"   刘倚锋向徐苑介绍道:"这就是便宜坊的老板谭总,今晚的菜是他亲自配备的。"刘倚锋的话尽管轻描淡写似的,但包含着异常深刻的两层意思——第一,像这样百年老店的老板都来了,我刘倚锋面子不小吧?第二,老板都亲自配菜,你徐苑的面子够大了吧?   现如今请客吃饭并不是吃口味,而是吃"面子"。店主像迎驾那样热情接待,又万般周到地伺候着,客人就感到有了"面子";有了这场面上的"面子",就感到十分的满足和惬意。   刘倚锋继续道:"谭总,给我们来瓶洋酒吧——路易十三。"   徐苑来不及劝阻,谭老板打着拱手说:"别的菜马上上来,烤鸭还要烤一阵子,你们慢用,我还有点事。"说完就走了。   菜开始上来了,酒水上来了,刘倚锋举杯站起来,大家跟着端杯站起来。刘倚锋说:"能在北京敬徐市长的酒不容易,我建议大家一起敬市长吧!祝市长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徐苑也是场面上的人,忙说:"不敢当啊,那我就祝各位事业发达,财源广进。"   美妙的开局,意味着故事越来越精彩。   刘倚锋见侍应生把酒斟满后,说:"现在我们单个儿敬市长,徐市长,一杯薄酒啊,不成敬意!"说完,一仰脖子"咕噜咕噜"豪放地倒进了喉咙。徐苑见状,赶紧跟着喝了。可能是喝得过快的原因,刘倚锋呛了一口,用手捂着胸,有点难受的样子。坐在旁边的杨洋一边用粉拳捶着他的背,一边温柔地问:"刘总,不要紧吧,先喝口茶,顺顺气。"   徐苑见杨秘书翘翘的嘴唇差不多贴到了刘倚锋的脸上,丰满的胸脯差不多偎到了刘倚锋的身上,心里好生羡慕。   此时,潘晓莉朱唇微启,嫣然一笑:"感谢领导的关心,请领导继续关心啊!"潘晓莉的声音甜甜的,是熟透了的新疆吐鲁番葡萄的那种甘甜,叫人满口生津,荡气回肠。她的这句看起来无头无尾、莫名其妙的话,实则暗示了是你徐市长的"面子",刘总才给了我这笔生意,不谢你谢谁啊?徐苑没有点破,故意装着心照不宣的样子道:"应该的,应该的。"   接着,杨秘书也站起来敬酒。   就这样喝了几轮。刚开始,徐苑还感觉很受用,心里很滋润,谁说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啊?我不也和在香州一样吗,受到这么高的礼遇。当权的滋味嘛就是好,当权的乐趣嘛就是无穷无尽的。过后,发现不妙,这样算哪门子事啊,他们喝一杯,自己就要喝三杯,他们喝三杯,自己就要喝九杯呢。徐苑不干了,忙说:"这样喝,太不合理,我怎么喝得赢你们三个啊?这样好不好,我们来个游戏,每个人讲个笑话,不管哪个讲,必须让另外三个人发笑,而自己不能笑,故事要短,不能超过五分钟,就算赢,那么三个人必须喝一杯;反之,就算输,只好自己喝一杯。"   "那怎么行呢?徐市长,好段子好笑话好幽默都是从你们官场批发出来的,我们输定了。"刘倚锋马上答道。   徐苑打趣说:"我那里只批发帽子,不批发段子。刘总带个头,先来吧。"   刘倚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一个画家色迷迷地注视着模特儿一丝不挂的身体问:-你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吗?-模特回答道:-当然不是,可男人不脱衣服,却是第一次-"   一说完,大家哈哈大笑,潘晓莉的脸红了,杨秘书也似嗔非嗔说:"你真坏,真坏!"并且边说边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用手捏刘倚锋的大腿。大家刚准备举杯喝酒,刘倚锋突然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徐苑把酒杯放下趁机说:"刘总输了,该罚一杯。"刘倚锋也不推脱,一仰脖子,喝了一杯。见刘倚锋喝了,徐苑说:"按顺时针该杨秘书了。"   杨洋先是难为情的样子,然后吐了下舌头,说:"一个男人十分贪婪地盯着一张几片树叶遮掩羞部的裸体女油画像,妻子发怒了,冲着丈夫道:-你是想站到秋天,待树叶落下才甘心吗?-"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喝了一杯酒后,潘晓莉说:"你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说得蛮异曲同工啊。我也来一段,有个女秘书正坐在经理腿上撒娇,突然经理的老婆出现在门口。经理立刻严厉地对女秘书说:-无论公司的经济多么困难,我的办公室也不能只有一把椅子啊-"   一说完,徐苑刚想笑,一看刘倚锋和杨秘书愣在那里,赶紧打圆场说:"潘总,你输了,罚酒罚酒。"   潘晓莉也不客气,喝完说:"该你徐市长了,你来一段吧。"   徐苑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就是想不起来,无从开口,只好说:"这杯酒我喝了,下一轮想好,一定讲一个。"   刘倚锋见徐苑把酒喝了,也不勉强,含沙射影地说:"一对夫妇在钓鱼,妻子不停地唠叨,没过一会儿,竟然有条大鱼上钩了。妻子说:-这条大鱼真可怜-丈夫道:-是啊!只要它闭上嘴巴,不也就没事了吗?-"   刘倚锋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刘倚锋也不例外,笑了。徐苑说:"刘总,你自己笑了,你又输了,喝酒喝酒!"坐在刘倚锋身边的杨洋,也不避开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摸着刘倚锋的后背说:"傻瓜,少喝点,会醉的。"   徐苑和潘晓莉一边笑,一边埋头喝汤。   这时候,一个戴着高高白帽的厨师将刚出炉的烤鸭,用小车推着进来了。厨师耍魔术似的,用薄薄的刀刃把鸭子飞快地削片,肉片如下雪般堆积在洁白无瑕的瓷盘里。这简直是表演,在满足食客的味觉之前,先给以视觉上的快感。   刘倚锋见厨师一丝不苟地忙得差不多了,介绍道:"徐市长,这是便宜坊最好的特级厨师牛师傅,他做的烤鸭鲜嫩可口,柔软润滑,沁人心脾,大家尝尝。"   徐苑说:"刘总不愧是美食家啊。"   刘倚锋见徐苑恭维自己,忙做起示范来。左手端一张小荷叶般的面饼,右手持筷夹入蘸甜面酱的鸭片及小葱、黄瓜条,继而包裹成形,填塞入口。随后,大家也不谦让,自己动起手来。   徐苑举起酒杯说:"我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   潘晓莉却不肯举杯,美目传情,嫣然一笑说:"要敬就单个敬。说句冒犯的话,你一杯酒同时敬我们三人,怎么能行呢?感情要专一嘛。"   如果是在香州,这个酒早就喝不下去了。很多场合下,敬酒的人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喝光后说:"我干完,市长随意。"而徐苑呢?端着酒杯做个样子只抿了一点点,屁股都没抬一下。而今天真是奇怪啊,不管什么话从潘晓莉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并富有无穷的魅力。不管她说什么,自己怎么也生气不起来。难道自己喜欢上这丫头片子了?   刘倚锋给徐苑解围帮腔说:"这样吧,我和小杨就免了,市长和潘总连喝三杯如何?"   于是徐苑和潘晓莉频频举杯,一口气喝了三杯。   徐苑见刘倚锋和杨秘书不停地看自己,感觉自己那点心思像被他们觉察到了似的,就不好意思起来。忙摸出一支香烟来,问刘倚锋:"抽不?"刘倚锋说:"不抽。不好意思了,没给你敬烟啊。"潘晓莉麻利地打燃打火机,把烟点了。徐苑深沉地吸了口烟,吐出一个个袅袅飘升的烟圈,在明亮的灯光下美丽极了。   徐苑清清嗓子,转换话题说:"潘总啊,刘总好偏心的,今天不是请你参观了他的大本营吗?刘总不够意思,硬是不请我。"   刘倚锋还没等潘晓莉搭话,赶紧说:"谁不知道徐市长公务在身,把工作看得跟命一样重要?要不,明天抽空去我那里走走?"   徐苑摆摆手,很儒雅地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明天把事办完,后天就回去了。"   "后天就回去?来也匆匆,去亦匆匆,太快了吧。"刘倚锋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潘晓莉,似乎在暗示她,你赶紧接话呀。   徐苑感叹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一转眼,来北京快一星期了啊,市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哪,时不我待啊!"   潘晓莉说:"刘总,你不是安排人手去香州调研过了,想重点投资香州吗?后天同徐市长一起去香州岂不更好?"她的话,表面上像是对刘倚锋说的,实际上是对徐苑说的。   刘倚锋开玩笑说:"如果有你潘总作陪,那我和小杨就去呗。小杨,你说是不是?"   潘晓莉赶紧说:"如果大市长欢迎的话,我肯定去。"说完,她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清澈的溪流,无声无息地倾泻过来,把恍恍惚惚的徐苑全身淋得湿漉漉的,甚是惬意。   徐苑忙说:"欢迎,怎么不欢迎?我们敲锣打鼓还来不及呢。"   刘倚锋态度恭敬地听他们讲话。他在生意场上爬摸滚打多年,养成了自认为不错的习惯。那就是先听听别人想要说什么,再想想别人想要听什么,然后简短有力地说些别人喜欢听的话。这是他的过人之处。   "那好呀,我们就陪徐市长去趟香州吧。小杨,机票你去落实好了!"刘倚锋总结性道。   接下来大家又喝了两杯。刘倚锋见余下的酒已不多了,忙招呼侍应生再来一瓶。徐苑见状说:"别再来了,洋酒太厉害,口感又好,不知不觉喝醉了也不晓得啊。"潘晓莉在一旁小声地自言自语着:"我也喝醉了呀,交警抓得好严的,酒后驾车,一拘留就是半个月,车是不能开了,只好打的回去了。"   刘倚锋见大家个个喝得弯弯歪歪的,确实差不多了,就不再勉强,建议把最后一杯喝了,作为团圆酒。大家弯弯歪歪地站起来,端起酒杯,边喝边说:"谢谢刘总,谢谢了。"   在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潘晓莉像即将倒塌的大厦那样倾斜着,徐苑赶紧扶住,潘晓莉顺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依然嘟囔着说:"洋酒太厉害,我第一次喝这么多啊。"徐苑赶紧接话说:"今天就告一段落吧。"   潘晓莉软绵绵的身子,几乎全部压在徐苑的身上。让徐苑能摸到她的细皮嫩肉,感觉到她的蜂腰细软,小屁股翘翘的,胸脯鼓鼓的,个儿高高,两腿修长,风摆杨柳的醉姿,越发娇媚。那一刹那,徐苑的神态既惊慌又傲慢,就像一个偷撬保险柜时被主人当场抓获的管家。   杨秘书埋了单,一行人走出便宜坊烤鸭店。刘倚锋见徐苑和潘晓莉依偎在一块好像一个人似的,想说送他们回去,又怕产生尴尬;如果不说这样场面上的话,又怕不礼貌,一时无所适从。好在善于察言观色的杨秘书机灵,救了驾。她一边小鸟依人地偎在刘倚锋身上,一边开徐苑的玩笑说:"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你就送潘总回去好不?"徐苑和潘晓莉也不搭话,装作醉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刘倚锋赶紧拦了一辆的士,把他们送上车,自己和杨秘书钻进等候多时的奔驰车里。   上车后,徐苑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伸出脑袋打招呼说:"记得后天去香州啊!后天!"说完,声音被加速的的士抛在后头,变得越来越渺远了。   莲花小区   的士七弯八拐大约开了四五十分钟,好不容易到了莲花小区。   徐苑扶着一摊烂泥似的潘晓莉下了车,心里一阵慌乱。见潘晓莉沉睡的样子,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脸蛋,想把她叫醒,一边对着她的耳朵说:"晓莉,你不是说莲花小区吗?已经到了。你是不是自己上去,我要回办事处了。"   其实,这个时候对于徐苑来说,他的内心极为复杂,仿佛一只飘在半空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知如何是好。他预感到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在等着他,他希望这个故事很快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但又怕它真的发生。他认为自己应该知足了,有个温柔贤娴当教师的妻子,有个聪明听话读研究生的儿子,而自己的事业正乘风破浪,扶摇直上……他是一个想开创一番伟业的男人,作为省里第二大城市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多么想把香州建设得更美丽,使老百姓更富裕,让每一个香州人民骄傲起来!他对自己的前途也充满信心,他还要当市长,市委书记……   那一刻,他矛盾极了。   然而,自从第一次见了潘晓莉之后,他就像掉了魂似的,难以释怀。潘晓莉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身影总是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让他寢食难安。难怪,刚才脱口而出呼唤着她的名字了,要是在公众场合,他绝对非常注意分寸,不会这么喊的。而是很有风度、很得体地称呼潘总的。   "不嘛,我要你送我上去嘛。"   当趴在他肩上的潘晓莉撒娇时,他的心已酥软软的了,自己怎么能拒绝如此优雅的女人的请求呢?   一进门,潘晓莉勾着徐苑的脖子,紧紧地抱着,把灼热发烫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不停地搅动。双手捧着他的后脑,五指分开,插进他柔软乌黑的短发。徐苑心跳不止,血液加快,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动情地吻着她,听到了她的呼吸、心跳,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他还分明听到她说:   "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上你!"   他伸出一双粗壮的胳膊抱起她,像一阵疯狂的龙卷风,把她从客厅刮到卧室宽大的床上,说:   "我也喜欢你,宝贝!"   衣服。裤子。乳罩。三角短裤。也被龙卷风一般刮得满屋纷飞。   他把她紧紧地压在下面,火热的身体包裹着另外一个火热的身体。她不停地扭动着雪白的身子,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一时间,他无法控制自己,体内深处一股热流在向外汹涌,在她体内有力地喷射。一会儿,山崩地裂了。   这个夜晚是一生中最美妙的夜晚。   这个夜晚是属于徐苑的浪漫的夜晚。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片苍茫。身子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在浩瀚无边的空中飘来飘去。   两个人依然一丝不挂地抱在一起,嘴对着嘴,舌头不断地搅动,贪婪地吸吮着。   "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第一次见到你就悄悄地爱上了你,傻瓜。你的爽快、强硬、率真,还有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其实,他何尝不喜欢她呢?她那完美无瑕的胴体,优美的曲线,几近透明的肌肤,是那般迷人,那般完美,那般勾人魂魄,好像是一代宗师罗丹笔下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深深地吸引着他!然而,他胆怯了,他害怕了。他是副市长,他是党和国家培养多年的高级干部,他还有美好的前程和大刀阔斧的事业……他洗了个澡,穿上衣服,摸着她那都能拧出水来的小脸蛋,说:"我要回香江大酒店了,明天还有好多事情的。"她依依不舍,水蛇一样缠着他,嗲声嗲气地说:"苑哥,我的车还停在便宜坊呢,明早起早点,取了车我送你嘛,我舍不得你走嘛。"   徐苑心一软,留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开始还辗转反侧,想着这些天未办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对香州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就睡不着。后来,也许因太疲劳的缘故吧,之后,就慢慢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时,夜的黑幕已渐渐褪去,天空开始露出鱼肚白了,窗外树上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地鸣叫。她也醒来了,用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肆无忌惮起来,先抚摸着她的秀美的头发,继而摸到她的脸,她的熟桃子似的乳房,再往下就摸到了浓密黝黑的丛林和一片潮湿。他的手指好比魔棒,让潘晓莉疯狂起来,渴望他更猛烈些,把她揉烂、撕碎。她心思浮动,声音和目光开始迷离和清澈起来,爱怜地望着身边自己仰慕的男人。   徐苑受不住了,把身体重重地压下去,剧烈地运动着,就像一个出色的骑手,在广阔无垠的原野长驱直入地驰骋,更像恺撒大帝那样勇猛向前地征战四方。   关键素有早起的习惯。昨天是他来北京这段时日里比较轻松的一天。安排司机倪好送走徐苑后,他让霍光明把徐杰和他的几个同学接到酒店,因为徐苑不在场,杜秘书和张科长非常随便,坚决推辞喝酒,而学生们呢本来就不爱酒,所以把喝酒这项苦差使彻底免了。十几个人上了满满的一桌菜,还算吃得舒服和清爽。   当关键向酒店外走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徐苑从一辆红色欧宝跑车下来。关键本想往回走,又好像感觉到徐苑早就发现了他,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去。   "老板,早啊。"关键用热情的、带着巴结的口气向徐苑打招呼。   "你也蛮早嘛。我有早起的习惯,一起来就想到外面运动运动。"徐苑很随和,打马虎眼说。   "徐杰昨晚打您手机,关机,我把他们送回学校了。我们知道您太忙,肯定回来得晚,就自顾自休息了,没陪您,不好意思啊。"关键既表了功,又故意装聋作哑。   "谢谢了,谢谢,关主任。"徐苑高兴地说完,神态立刻镇定自如起第四章:一亩三分地   三陪先生   徐苑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的着眼点全在事业上。别说家庭琐事,就是做官从政的套路、规矩也不讲,或者说不懂。那种让请求办事的人头疼的"研究研究",在他那里很少出现。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都会当场给你答复。有时坐在小车里接到一个请求办事的人的电话,他立刻就回答可以办还是不可以办,如果可以办,他就马上写个条子,交给杜秘书去办。徐苑的脾气,徐苑的秉性,徐苑的工作风格,和关键在很多地方极为相似。不同之处,只不过徐苑的仕途顺风顺水些,而关键呢,颇为一波三折罢了。三十二岁就被提拔当了副县长,可谓一帆风顺,在香州许多人看来,关键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在未来的香州政坛,必定是一颗冉冉升起的耀眼之星。但是,当他三十五岁当了常务副县长后,只一年的时间,就被调往市计委任副主任,原因是告状信太多。事后,县委成书记开玩笑说:"怕告状就不做官了,那么女人怕生孩子就不和男人睡觉吗?只是换了环境嘛,其目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现在调市里了,那可是市领导啊。"关键自己可不这么看,他总结经验是:锋芒太露。   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在计委才干了不到一年,工作才上手,刚摸出点门道来,又被调往驻京办,这是关键万万想不通的。   关键在清水县工作时,曾主管过县委县政府的接待科,接待科杨科长是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人,一天到晚都在县招待所转悠,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接待的摊子大任务重,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大家就不用说了,县委组织部、宣传部、纪委也丝毫不敢得罪。在平时,已经够喘不过气来了,要是过年或清明节,就更不用说了,脚板心长茅草——慌了手脚。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有头有脸在外地工作的清水人都往老家赶,你纵然三头六臂,能接待得过来吗?假如接待不好,书记骂县长批评,自己难过得要死;就算接待圆满,人家也是书记县长或别的领导的客人,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呢。有一年清明节,杨科长终于倒下了,被送往县人民医院,一检查,嘿,高度酒精中毒。由于县里的医疗设施差,后来送到香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做了手术才抢救过来。   难怪杨科长一年到头开玩笑作践自己道:"我是三陪先生。陪吃、陪喝,还陪玩!"   时至今日,关键感同身受,才真正理解起杨科长来。   送走了徐苑一行,从首都机场回到办公室后,关键突然发现自己烟瘾比以前大多了,忙摸出一支叼在嘴上,开始吞云吐雾。红红的火星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把他那张沉思的严肃的脸衬托得如同智者。   关键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关键自我解嘲着。   检阅   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关键跟霍光明逐渐熟悉了,他觉得老霍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不仅业务精通,而且为人谦和,在几次接待任务中,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当关键细细梳理回顾近期的工作时,霍光明进来了。   关键很随意地掏烟,想给霍光明也来一支。霍光明见状,一边阻止一边摸出一盒精品香烟来,说:"别,别,抽我的吧!"   关键接过烟,看了看,有点诧异。说:"哦,蓝嘴的?"   霍光明说:"市里一个朋友带过来的,听说要六七十块一包呢。"   关键拿着烟用鼻子嗅了嗅,不解道:"怎么比中华烟还贵呢?"   霍光明见关键已把烟叼在嘴上了,赶紧"吱"的一声,把烟点着了。   关键刚来办事处时,因为对接待方面的业务不太熟悉,所以还是按部就班地沿用李松涛以前的管理制度和程序。酒店服务员在接待工作上是按统一的程序走,严格地按酒店的管理制度和服务质量进行;而负责接待工作的人员就复杂多了,要对方方面面的关系进行协调、监督和组织,比如接待日程的确定,车辆的安排和调配,住宿的安排和饮食配备等等,如果接待市直单位的团队参观旅游的话,就必须像旅行社一样把北京的景点、线路、行程安排得清清楚楚。还有呢,必须对各个部委的办事程序和人事关系了如指掌;如果一些市直单位和县区政府来京跑项目拿批文,还得穿针引线促成,并且做好服务工作。关键在基层搞过多年,不仅当过乡镇一把手,还当过副县长、常务副县长,因此,对人事管理和接待工作颇有经验。原来的制度不变,谁分管的工作不动。他主要任务就是管好两个人:驻京办副主任霍光明和酒店总经理向前。   人管好了,事自然就做好了——这是他这几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如果不是市委、市政府等主要领导来京,关键一般不出面接待;就是市直实权部门,如财政局、公安局、税务局、工商局、经委、计委、招商局等头头脑脑们来了,都是由霍光明和苏可可应付,除非他们带有重要的使命或哪个主要领导打了招呼,那是例外。酒店管理方面呢,由向前全权负责。什么谁要求免费开间房啦,谁吃饭的时候要求送一瓶酒啦,谁埋单的时候要求享受贵宾折扣啦……关键也从来不插手。每个星期,向前只要把财务清单往关键办公桌上一送,关键签字就行了。当然,清单要特别详细,比如添置办公用品、采购食品、批发酒水等各项开支,比如客房、餐厅等各项收入无一不能遗漏,桩桩件件必须详尽明细清清楚楚。   蓝壳的。黑壳的。还不是前几天市里哪个局长出差时送的?关键猛地吸了口烟。烟,在他大拇指和食指间慢慢转动,烟雾弥漫缭绕起来。   正当他们寒暄时,向前拿着一叠报表进来。刚过不惑之年的向前,身材魁伟,四方脸轮廓分明,气宇轩昂,体格结实,神态充满自信,是那种魅力四射的中年男性。关键第一天上班时,就对他印象深刻。关键一边起身接过报表,一边拍着向前的肩膀,说:"这阶段接待任务太重,辛苦你了!"霍光明也在一旁搭话道:"是啊,向总最辛苦。"关键接着说:"你们两位都来了,要不今天我们一起转转?也怪这段时间事太多,酒店的中层干部都来不及熟悉,人家还以为我是官僚呢。""好啊,难得你有空,我们陪你转转吧。"两人附和说。   霍光明赶紧电话通知。只几分钟时间,接待科长苏可可,客房部经理杨梅,餐饮部经理彭厚忠很快来了。   "关主任,要不要通知全体服务员和厨师集合,列队待命,你检阅一下?"苏可可还以为又有什么重要的接待任务了。   关键"扑哧"一笑,风趣道:"我又不是首长,检什么阅?大家一起转一圈,看看嘛。"关键一听"检阅"两字,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你可别害我啊。前两年《法制日报》上有这么一条新闻:原某县级市委书记李兴民,为了庆贺自己荣登市委书记的宝座,大张旗鼓地举行了该市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阅兵仪式。那一天,锣鼓喧天,红旗飘飘。市各行各业,只要有统一服装的,公安、检察、司法、国土、工商、税务等执法单位都一律统一制服,武警组织方队在前,中小学校全部放假参加,小学生手拿花环、鲜花、红旗等迎接李兴民的检阅。李兴民乘一辆敞篷小汽车,犹如中央首长国庆检阅一般,挥手致意。李兴民丑态百出,荒诞极了。这个"想过把瘾就死"的书记,终究乐极生悲,丢了乌纱,进了监狱。我关键是谁啊,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岂敢"检阅"呢?本来嘛,调往驻京办并不是自己理想的选择,自己梦想能干点实事干点大事,与如今的吃吃喝喝的日子相去甚远了。因此,当钟书记找自己谈话,告诉自己任驻京办主任时,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要是别人突然从副处级提拔为正处级,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会激动一   番的。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   雪中送炭   "先看客房部再看餐饮部如何?"向前提议道。   "行,行。"关键随和道。   霍、向、苏、杨、彭一行五人陪同关键,乘电梯来到酒店最高层——第十六层。杨梅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介绍说,所有的员工都是按照规范化的要求,进行过全面培训,我们以"服务第一,宾客至上"为宗旨,各项接待服务工作达到了一流水平,备受领导和宾客的赞赏。关键频频点头。   看了标准房、商务套房、豪华贵宾房,感觉宽敞明亮,装饰华贵,陈设典雅。又看了室内游泳池、健身康乐中心、多功能会议厅,也感觉豪华气派,功能兼备,实用性强。从十六楼一路转下来,一眨眼的工夫,到了上午11点钟。关键问彭厚忠:"彭经理,厨师们都在忙,带我们看看他们吧。"   彭厚忠介绍说,餐饮部四十多个人,分有红案组、白案组、糕点组跟合成组等,每个组都有组长,组长多则带五六个人,少则管三四个人。六个特级厨师,十多个一级厨师,就是打下手的厨师也是从香州大名鼎鼎的南方烹饪学院培训毕业出来的。   一进厨房,彭厚忠也许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盘,好像战场上最高指挥官,一边招呼大伙,一边大声喊:"同志们,把手头的活放一放,关主任几位领导来视察了,我们热烈欢迎!"厨师们拼命地鼓掌,关键很热情地跟他们一一握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连厨师都有这水平,驻京办不简单哪,藏龙卧虎。关键想。   "凭我们的实力,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整个北京城也难吃到这样的口味纯正的香菜了。"彭厚忠侃侃而谈。   "你说你们有这等本事,说说看,你们究竟能做什么拿手好菜?"关键来了兴趣。   "拿手菜那就多了,光我自己呢,一道-雪中送炭-,一道-锦上添花-,别人绝对做不出来的。还有阿辉,-鸳鸯戏水-、-一帆风顺-,强子呢,能做-蝶恋花-、-子龙脱袍-……"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彭厚忠满脸的成就感,很自信地口若悬河起来。   彭厚忠的话,一下子把关键蒙住了。香州菜作为香菜中的上品,说它色、香、味如何出类拔萃一点也不为过,但彭厚忠说出的一连串的菜名,让关键目瞪口呆,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啊。   "你先别说其他人的,就说说你的-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看你是什么绝活?"关键打断彭厚忠的话说道。   "关主任,各位领导,要不这样,我当场献丑,让你们看看我的三脚猫功夫行不?反正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再让他们随便弄几个别的菜,对付一下如何?"彭厚忠谦虚的话里藏着掖着几分自豪。   见关键点头同意,彭厚忠忙吩咐助手准备原料和配料,动起手来。第一道菜"雪中送炭",关键原以为是道什么见所未见的菜呢。只见彭厚忠麻利地将一只二斤重的黑乎乎的大甲鱼宰杀后,斩去头和爪尖,用沸水烫了一下,刮去了一层薄膜,下冷水锅煮至六成熟,取出后依次将白胡椒、精盐、蒜瓣、肥膘肉、葱结、姜片放在上面,再烹入料酒、熟猪油,放进蒸笼。彭厚忠一边说,蒸半小时差不多了。一边又拿起鸡脯肉切成见方的丁,用精盐抓匀,腌了几分钟后,将鸡蛋清磕入碗内,用力搅动呈泡沫状,放了些百合粉,也调成泡糊,再放鸡丁拌匀。然后,彭厚忠很潇洒地把鸡肉倒进油锅香炸,大概炸到五六成熟了,赶快捞出,盛入大碗内,再加鸡清汤、精盐,放进蒸笼。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彭厚忠将蒸好的甲鱼出笼,倒出原汁,装入圆盘中间,再用蒸好的鸡球围边,拼上已入味的菜苞,原汁勾薄芡加鸡汤淋在甲鱼上。   彭厚忠拍了拍双手后,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一双筷子递给关键,非常自信地说:"老板,尝尝。"   "就完了?"关键看了眼花缭乱的流程后,对老彭很佩服。赶紧接过筷子,也不客气,先夹了块鸡球送入口里,顿时感觉鸡球滑嫩柔软,落口消溶;又夹了块甲鱼吃了,感觉到甲鱼肉质细腻,腴肥鲜美。老彭还真有两下子,关键暗想。   关键尝完后,拍着彭厚忠的肩膀说:"我还以为-雪中送炭-是道什么古怪稀奇的菜呢?原来是把黑不溜秋的王八藏于白色的菜苞底下,牵强附会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味道嘛,确实好啊!老彭,不错不错!"   大家一听"王八"这话,哄然大笑。   关键又说:"你那道-锦上添花-又是怎样的一道菜呢?是不是又唬我们?"   彭厚忠慢条斯理道:"不敢。怎么敢哄领导呀?这道菜很不一般,光原料就有二十多种,包括麻香鸡丝、红皮烤鸭、五香牛肉、叉烧香肉、香腊猪头、鸡蛋糕、泡胡萝卜、卤味冬菇、大红辣椒茸、凉醋黄瓜、蒜泥、琼脂、辣椒油、青蒜叶等等,做法呢,更特别更复杂了,不仅刀功要精准,原料搭配合适,还要火候恰到好处,一气呵成。这道菜形态生动,色彩艳丽,锦鸡、石山、松树、花草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名曰-锦上添花。其营养丰富,味道多样,荤素搭配,鲜美可口,绝无虚言。"   关键见彭厚忠功夫在"菜"外,不仅菜做得上乘,而且伶牙俐齿,颇有文采,心里更加暗暗佩服老彭了。关键刚想再表扬彭厚忠几句,但一想这小子本来就自命不凡,如果我再恭维他几句,他一定摸不到后脑壳,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关键迟疑了一下,突然板着面孔,严肃地说:"彭经理,你既然有这等本事,为什么我们餐厅生意一直不好不坏没有大的起色呢?人家严老板,也是香州老乡,他的-香临天下-为什么那么火爆呢?听说还有好多客人在外头等座位。"   话一完,大家愣在那里。彭厚忠突然变得木讷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关键见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赶紧笑了笑,不紧不慢说:"要找找问题的根源嘛。我们的问题在哪里呢?从消费心理分析,有两点值得我们深思。第一,顾客一进酒店大堂,看到的招牌只是-餐厅-二字,就不知道你经营的是粤菜呢,还是海鲜?是川菜呢,还是香菜?第二,顾客都以为宾馆的饭菜价格比外面高,有畏惧心理。你想,谁不愿意既吃好又能图个便宜呢?"   关键说完,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上。大家依然沉默不语,用敬畏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等待不俗的下文。关键深吸了一口烟,沉思片刻后,说:"他能叫-香临天下-,我们为什么不把它叫得更响呢?就叫香菜王,香霸王……不,就叫-香霸天下-吧!向总安排一下,把门面重新装修一下,楼顶再装上霓虹灯广告牌。彭经理,你们不是有那么多特级厨师吗?你们该大显身手了,让香菜名扬天下吧!里面的包厢就叫北京厅、纽约厅、巴黎厅、伦敦厅、莫斯科厅……"   关键有条有理说完后,突然感觉很不自在起来,自己耍什么心眼呀,人家老彭不过是一个厨师,还用得着玩这样的权术吗?一惊一乍地让忠厚老实的彭厚忠忽喜忽忧的,用得着吗?   彭厚忠的两道菜名,让关键上了心,抽完了一支烟后,又摸出一支来。雪中送炭,好。锦上添花,好。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好。汉文帝时,袁盎曾经做过吴王刘淠的丞相,他有一个卫士与他的侍妾私通。袁盎知道后,并没有将此事抖落出来。有人却以此吓唬卫士,那个卫士就畏罪潜逃。袁盎知道消息后亲自带人将他追回来,将侍妾赐给了他,对他仍像过去那样倚重。汉景帝时,袁盎入朝担任太常,重又奉命出使吴国。吴王当时正在谋划反叛朝廷,想将袁盎杀掉。他派五百人包围了袁盎的住所,袁盎对此事却毫无察觉。恰好那个卫士在围守袁盎的军队中担任校尉司马,就买来二百石好酒,请五百个兵卒开怀畅饮。围兵们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瘫倒在地。当晚,卫士悄悄溜进了袁盎的卧室,将他唤醒,对他说:"你赶快逃走吧,天一亮吴王就要将你斩首。"袁盎问起:"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校尉司马对他说:"我就是以前那个偷了你的侍妾的卫士呀!"袁盎大惊,赶快逃离了吴国。当初,如果没有袁盎的宽宏大度,给卫士送了"炭",卫士早就成了刀下鬼。后来呢,如果没有卫士的以德报德,给袁盎送了"炭",袁盎也会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好。   为了笼络人心,谁又能离得开此类手段第五章:投其所好   《办事指南》   也许是钟书记亲自谈话、点名提拔关键的缘故,关键"检阅"时提出"把餐厅改头换面"的问题,只几天工夫就得以彻底解决。新装修的门面,给顾客以高雅气派的良好印象,其凹面延伸的立体雕檐,既像凌空欲飞的雄鹰,向宏远的目标腾飞,又像伸出双臂的主人,热情地迎候八方佳宾。   当关键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看到焕然一新的"香霸天下"时,不禁沾沾自喜起来,脑袋里突然跳出那句电视里的广告语:我的地盘,我做主。   在机关,像一把手找人谈话之类的事,很多好事者喜欢打听和广为传播,一般三五天的时间就全市皆知。一些非常秘密的重要谈话或决策,那些小道消息也传播甚快,有时候还非常准确,用不了多久,也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像钟书记这样公开找关键谈话就更不用说了,整个香州市谁人不知?驻京办上上下下又谁人不晓呢?既然是钟书记点名提拔的干部,谁知道他和钟书记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呢?俗话说,在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做朋友比做敌人的利益大得多,谁愿意做敌人而不做朋友呢?何况作为领导看中的"红人",谁愿意得罪他而成为他的敌人呢?但是,有时候也有特殊情况,做敌人比做朋友利益大得多。比如两个要好的朋友,朋友甲跟随了一个派系的领导,而朋友乙要么选择跟随甲一样的领导,那还是要好的朋友;要么选择跟随与朋友甲的领导水火不容的另一个领导的话,就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而跟随另一个领导的话,假如前途更光明发展空间更广阔,那不是做敌人比做朋友利益大得多吗?当然,驻京办的情况属于前一种,他们都想成为关键的朋友,至少表面上要体体面面、客客气气地成为朋友。   来香江大酒店最频繁的朋友是谁呢?   章树立。   百姓早报名记章树立浓眉大眼,高大魁伟,但戴着一副镶金边的时尚眼镜,也算秀气。也许因为从事新闻职业的原因,他一年四季都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派头。章树立一到办事处,就会发布全球最新资讯,什么克林顿退休后可能成为中国移动形象代言人,什么普京当总统前曾是俄罗斯高级特工,什么莱温斯基准备拍卖内裤……这些国际新闻在电视、报纸、网络上可能看得到,但很邪乎的是,像省市官场上最新动态,谁即将进入省委常委会班子,谁接替清沙县长的位子,谁贪污腐败"双规"进了局子……这些地方上的小道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十有八九成了事实。正因为这样,霍光明开玩笑说:"章秀才,你天上的事晓得一半,地上的事全晓得啊。"章树立很自豪地回答道:"你们知道吗?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嘛。"   此后,章秀才的大名不胫而走,声名远播了。   这段时间,章树立到办事处来得更勤,跟关键相处得极为融洽,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时候,关键笑他说:"章秀才最近很关心我们办事处,是不是看上了我们酒店哪位美女啊?"章秀才耍贫嘴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会呢?大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为什么常来香江大酒店呢?因为我是香州人。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杭州苏州不如我们自己的香州嘛。"   章树立难道真的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而常含泪水?难道常含泪水而隔三差五地来香江大酒店坐坐?其实,感情是有的,但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到底在乎什么呢?他在乎的是驻京办这个平台,在乎这看不见摸不着却具备无法估量的威力的资源。作为百姓早报资深记者,全国各地飞来飞去,用章树立自己的话说,这叫周游列国。在周游列国的时候,他结识了各方诸侯。用现在的话说,章树立的朋友档次很高,比如各省市的政府要员和声名显赫的企业家。正因为这样,章树立总是自我感觉良好,高人一等似的。可是,他的在大学当教师的老婆不干了,臭他说:"你牛B什么呀?说当官没当什么官,说赚钱没赚到什么钱。还好意思了?比我的收入还低。"   老婆的话一针见血,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章树立的心脏,让他好一阵心疼。突然有一天,章树立大彻大悟了:秦始皇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我为何不把各方诸侯的资源好好整合一下,充分利用呢?   北京盛世千秋影视广告有限公司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成立的。当然,章树立是不便明着出面做公司的,所以,公司是以小姨子的名义注册下来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上次,章树立拿到办事处授权自己公司编辑出版《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委托书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落实赞助事宜。章树立是个极为聪明谨慎的人,从他内心世界来说,觉得自己令人敬重的最大原因,可能是百姓早报的权威性所致。因此,他总是利用工作便利之机,尽量多为朋友写点报道作些专访摇旗哪喊,或者为地方官员们引见各部委的领导认识,他这样做也是为自己将来留个好的退路。章秀才想:"凡事要从长计议。今天帮过人家的忙,明天真正碰到难处找人家解决,人家一定会给面子的。"面子很值钱,不能轻易向人家要面子,章树立认为这是自己多年来摸索总结出来的颠扑不破的真理。你想,你帮了人家一回,人家心里觉得亏欠你的"面子",你如果随意叫人家帮你一回忙,人家就觉得还了人情还了"面子",两相一抵,互不亏欠,就不再存在"面子"问题了。很值钱的面子,是不能随便用的,就像银行里的存款,没有计划没有节制地乱花一气,再多的钞票也会有花光的时候。真正的"面子",要用在刀刃上。   当章树立拿到委托书后,自己反复权衡后,觉得该要回"面子"的时候到了。于是,他向蓝天集团刘总、天马山火电厂卢厂长、香州酒业股份潘总、香州钢铁集团谢总、香州市招商局刘局长等等,每人特快专邮寄了一份《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系列出版策划书:第一部分是盖有驻京办大红公章的委托函。别看这不起眼的一页,其实非同一般的重要,它就是尚方宝剑,就是名正言顺的招牌,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面子"。第二部分是内容概况。内容概况写得很详细很全面,《办事指南》将把在京工作老乡的工作单位、职务、籍贯、联系电话,各部委详细地址、办事程序、咨询电话,北京各大高校、医院、景点、交通以及飞机、列车时刻表等等,还把市直机关单位负责人、地址、电话和香州重点招商引资项目统统编进去了。这是一本找关系用关系的奇书。你初来北京,有了这本书,就不会两眼一抹黑。用顾城的话来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将无愧"办事指南"。第三部分是广告效果分析报告。分析报告说,因为《办事指南》的受众都是全国甚至世界各地高、精、尖端人士,它的广告价值是一般媒体无法比拟的,那种无形的具有穿透力的影响将是无价的!   《办事指南》策划书寄出去才几天,那些有头有脸的朋友就打章树立手机,都答应得很爽快。刘总二十万元,卢厂长十八万元,潘总十六万元,谢总二十万元,刘局长八万元……这些七七八八的广告费一汇总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一百六十多万元啊。就算用十二开铜版纸彩印、压膜、线装,按每本二十元的成本计算,三万本画册的全部开支也不会超过六十万元。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也能净赚一百多万。   章树立尽管内心乐开了花,但表面上依然不露声色,让人看不出一丝欣喜的痕迹。他来办事处,和往常一样,会约上好几个老乡,打麻将,玩"三打哈"、斗"地主"、跑得快、诈金花……玩得不亦乐乎。正因为聪明,他对各种赌术的悟性很高,也非常熟练。就拿麻将牌来说,他看都不用看一眼,手一摸就能摸出几万就是几万、几筒就是几筒、几索就是几索,绝无差错。   这几天,章树立尽管来得很勤,但他和关键、霍光明在一起时只玩牌却对画册只字不提。他想,我不要你办事处拿一分钱,只借用一下牌子,不显山不露水把钱赚进了腰包,又让你们看不出我赚了钱。到时候,让你们不知道是你们的"牌子"帮了我的忙,而是我免费设计出版了豪华精美的画册,帮了你们的忙。所以,不能性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实上,关键早就清楚这个道理,当霍光明把情况向他汇报后,他心里一琢磨就知道章树立绝对能把事情做好,但要办事处欠你章秀才的一个人情就说不过去,你盛世公司插印那么多广告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吗?没有《办事指南》这个平台你能这么顺风顺水吗?所以,至少打个平手,谁也不欠谁的人情。   牌局:麻将   今天是星期六,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关键早早地起来。洗漱后,散了一会儿步,打了几个电话,刚吃完早餐,章树立来了。   "秀才早啊。"关键客气地招呼道,"坐,坐嗳。"   章树立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关键,说:"还早?快10点了。昨天就和尹中山、王平之他们约好了,今天早点开场。嘿,他们一个都没到?这帮王八蛋,又要老子等。哦,对了,还有一个老乡也来,听说在广东韶关挖矿赚了个把亿,后来得罪了当地政府领导,矿挖不了,跑北京来发展。现在还没找到好项目,整天七窜八窜的没啥事,只好玩玩麻将,等待时机。对,那个老板叫易瀚林,你认识吗?"   "没见过面,但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易瀚林初中都没读完就去广东闯天下,给人下井挖矿居然挖出个亿万富翁来,不简单哪,传奇啊。"关键看了一下手表,"还早呢,才9点半,哪里10点了,章秀才你的时间格外快些吧?"   章树立笑了笑,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啊。这么宝贵的时间就让这些狗日的耽误了。"   关键也跟着笑了。   章树立的朋友多。他的朋友,官场多,商界多,文艺圈里多,三教九流都有。虽然说与他的职业不无关系,但更重要的是与他的性格有关,你看他整天乐哈哈的,还从来不发脾气,总是和风细雨的样子,谁不愿意交他这样的朋友呢?就拿章秀才说话来说吧,他可以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也就是经常讲某种圆滑之人的说法,他能见鬼画符,见佛烧香,见菩萨作揖。可以说,章树立说话,雅亦雅得,俗亦俗得,是上了境界的。   两人正聊着,王平之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他把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得胖墩墩的易瀚林往屋中间让,关键和章树立同时起身,一人握住易瀚林的左手,一人握住了他的右手。易瀚林的手掌大,很有力,在和关键握手的时候,就像在井下挖矿时紧握铁锹一样使劲,把关键的手握得生疼。关键想,这也许是他交朋友的特殊方式吧?不用劲就好像没有诚意一样。   王平之介绍说:"关主任,章秀才,这是易老板,以前在广东挖矿,现在想来北京淘金。你如果知道哪里有好项目,帮忙介绍一下噻。"   "那当然,我们都是老乡嘛。"关键笑道。他瞥了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易瀚林,问:"易老板是香州哪里人?"   "白果市上马乡的,你去过吗?"易瀚林边掏出一盒大中华给大伙派烟,一边咧开嘴憨厚地笑着,说,"我堂客是清水县的,两年前你在那儿当县长,我陪堂客回清水给丈母娘拜年,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哦。我也是清水的,正宗老乡啊。这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以后要多来噻。"关键说。心想,章秀才说这家伙没读过几年书,不对呀,好像水平不低嘛。说话有条有理的,很有分寸,还掺和着一些马屁,又能把关系一下子拉近了。我本来在清水县当副县长,他却说当"县长",故意把"副"字省掉了,让你心里高兴。尽管把"老婆"用香州话说成"堂客",土了一点,但绝对不是一般的水平了,到底是在一些大场面走动过的人物啊。   章树立见关键和易瀚林东拉西扯,赶紧打尹中山手机,问尹中山到哪儿了。电话中尹中山说,"实在不好意思,来不了啦。儿子想去动物园,老婆像抓壮丁一样死拽着自己,没办法啊。"章树立在电话里直骂娘,说:"你尹处长敢放我章秀才的鸽子,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三缺一。你等着好了,看我以后如何整死你。"尹中山反复道歉说:"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脱身,让霍主任顶顶吧。"   霍光明一进来,就问:"什么标准?"章树立说:"今天易老板来了,就把档次提高点,玩一块吧。"霍光明满脸的惊讶,摆摆手说:"章秀才,你害我呀。我又不是硬腿,平时顶一顶凑个台子而已,太大了点吧。""硬腿",就是"实力","不是硬腿"就是实力不够的意思。霍光明一听"一块",吓了一跳。香州人打麻将时喜欢把钱的叫法叫混了,后面的量词在这里就是另外一层含义,一块不是一块钱,而是一百元的意思;一毛呢,就是十块钱。   章树立说:"我怎么害你,喊你捡钞票呢。"说完,他瞥了一眼关键,又说:"要不你和关主任合股,也就五毛钱的事,怎么样?"见关键点头,章树立说:"就这么定了,我去总台开间房吧。"平时,这些老乡来办事处玩,如果打扑克,一般都到霍光明的办公室,如果打麻将,一般很自觉地自己开间房,打牌时谁胡了大牌,从中抽水,实际上就是AA制。   今年春天,香州一些县局的头头脑脑们来北京出差,向李松涛和霍光明反映说,北京不比香州,出来玩玩不容易啊,找个打麻将的地方都难。于是,酒店就买了几台全自动麻将机,搞起麻将房来。关键见章树立急匆匆向大堂走去,赶紧喊道:"章秀才,你开什么房呀?霍主任要一间得了。"   大家一坐下,就摆好了架势。章树立望望大家问易瀚林说:"香州的规矩,你会吧?"王平之抢着答道:"哪里的麻将能让易老板不会呢?"易瀚林说:"随便吧。"   香州麻将的打法不像北京广东那么复杂,比较简单。是一种不带风的素麻将打法,只对将牌作了限制,如果胡小牌,必须有二、五、八牌当将牌才能胡牌,如果胡清一色、七小对、碰碰胡这样的大牌,就不需要将牌,还有一种大牌,全部都是二、五、八将牌,只要是将牌就能胡牌,也叫将将胡,这种牌一般是很难成功的。而北京广东的麻将呢,推倒胡牌后,还要以番种计番,有时候,一把牌才几分钟打完,算番却算出半天来。所以,香州人喜欢玩自己的打法——这样简单。这种全自动麻将机,跟手洗麻将就是不一样,一按电钮,把牌推入牌桌中间的沟槽中,就听见桌子里的机械噼里啪啦地响,大约半分钟的时候,信号灯一亮牌就洗好了。再一按电钮,一副牌就整整齐齐地摆在四家面前,形成方阵。章树立性急,伸手按了下骰子键,二个骰子在透明的圆盒内不停地旋转起来,五秒钟后停了下来,一个四点,一个五点,加起来刚好九点。章树立说:"嘿,今天这么好的手气啊我坐头庄。"关键站在霍光明背后看牌,面带微笑。霍光明头一局就拿了一手好牌,一对五筒,一对九筒,一对幺鸡,六、七、八索,五、六万和两张废牌。章树立当庄,他把牌一码,说:"麻将不带风,先把幺九冲。"一说完,打出一张九筒,王平之想抓牌,霍光明说:"慢,碰了。"刚过一圈,易瀚林又打出一张幺鸡,霍光明又碰了,听胡四、七万。霍光明笑眯眯地向后扭转脖子看了一眼关键说:"头一盘,点炮也不好意思胡,争取自摸吧。"可是,今天这牌就是有鬼气,跟霍光明捉迷藏似的,四、七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摸了七八圈也不见踪影。摸到第九圈的时候,摸来一张二索。霍光明心里一"咯噔",这张牌风险大啊,但一想到自己胡这么好的牌,利益同风险共存嘛,只犹豫了一下,就打出去了。这时,易瀚林把牌咣当一倒说:"二、五索,胡了。"紧接着,王平之手轻轻一摆,说:"我也胡了,坎二索。"这个时候,章树立不紧不慢说:"头一盘实在不想胡啊,单钓。"   霍光明木讷了一阵,忙掏出八百块钱来,章树立四百,王平之二百,易瀚林二百。章树立边把钱往屉子里放,边笑道:"霍主任,是不是昨晚干坏事了?一炮三响,炮兵团团长啊。"关键笑道:"我们都是苦行僧,哪里干得了坏事?老婆天远地远的,想干点坏事,也是鞭长莫及啊。"霍光明见关键帮自己解围,也一语双关笑着说:"困难是暂时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没看见老板站在我后面作靠山吗?前头赢的是纸,后面赢的才是钱。有句话说得好,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   说笑间,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几轮过后,霍光明输了四千多,王平之输了一千多,章树立小赢,易瀚林大赢。关键叫餐饮部送来了套餐,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又摆开战局。   重新开局后,章树立依然谈笑风生,玩笑不断。其实,这是他的战略战术,他用玩笑打乱大家的思路,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霍光明跟章树立切磋过多回,早就领教过他的厉害。章树立套路很多,麻将桌上居然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也用上了,叫人防不胜防。章树立曾谈过牌技心得,他说要少吃多摸玩命顶,不宜过早暴露自己的牌,一旦暴露,不利的因素比较多。凡吃、碰、杠后的牌,必须暴露在桌面上,露出的牌成了不能动的死牌。死牌多,组合的门路就变得狭窄,自己的组牌意图还容易被暴露,目标难以实现。相反,亮牌少,亮牌晚,牌握在手上,好处就多了:一是有利于变种改目,二是有利于不放炮,三是有利于增加胡牌的张数。霍光明思考过多回,觉得章秀才说得蛮有道理的,麻将如官场啊,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就像绝世剑客是不会轻易出招的,一旦出招,绝对一剑封喉。   又玩了几局,大家都胡得是屁胡,也胡得比较平均,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此时,霍光明摸到了一手好牌:一对一万和一对九万,其余的二、四、五、六、七、八万和三张废牌。这一局,王平之坐庄。可能王平之也抓了一手好牌,犹犹豫豫半天没打出头一张牌,大家就喊:"头一张就这么困难,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呀?"霍光明见王平之换来换去没打出牌来,就准备摸牌。这时,王平之打出一张三万,霍光明把刚摸在手里的牌放下,想吃牌。易瀚林见状说:"牌品如人品,摸牌不能再吃了。"王平之打出三万的好牌,再碰一万九万就能听胡清一色五、八万,当然应该吃的。可是让易瀚林一叫,霍光明赶紧摸牌,他想,宁可输牌,不可输人,何况背后还有一双股东的眼睛盯着自己——不能让关主任看贱了。摸了牌一看:三万。他心里一阵狂喜,自己摸回的牌又没有暴露目标岂不好得多?便边把三万推倒让大家看,边笑道:"也是三万,还是章秀才说的有道理,少吃多摸玩命顶。"霍光明沉住气,不搭他们的话,再摸了一张牌:九万。难道真这么巧?九莲宝灯,任何一张万子牌都能胡牌;像这样的牌,一般人一辈子都难得成功一回啊。霍光明故意向关键要了根烟,点上后深吸了一口,想调虎离山,说:"王处长,筒一色听胡没?我这张牌真难打嗳。"之后,他们三家都打了万字牌,霍光明冷静得非常坚决,不胡就是不胡,一定要自摸;摸了三圈后,终于摸到一张四万,胡了。一时间,三家骇然。章树立笑着说:"原来藏在深水里的大鱼是你啊!毛主席老人家说得好,阶级斗争始终是复杂的,应该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一不留神,资本主义这匹豺狼就抬头了。"霍光明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嘛。"   接下来,霍光明的牌愈来愈顺风顺水了。当他偶尔摸一把烂牌时,也心平气和,就采取"走为上"的游泳策略,宁愿不胡,也尽量不放炮。就像漫长的人生路上难免也有处于低潮的时候,而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开激烈的冲突和争斗,尽量保存有生力量,以图东山再起。也就是说,不能硬拼,退一步海阔天空,把手缩回来,再打出去更有力量。牌桌上,有句名言"六张孤立牌,退出胜负圈",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当霍光明摸一手好牌时,他也是宠辱不惊悠然自得的神态,让其他家很难知道真实意图。这样的时机,一般都让他运筹帷幄、牢牢把握。没多久,又接连胡了一个七小对一个筒一色,不过都是易瀚林放的炮。害得兵败如山的易瀚林,不停地埋怨自己的手气差,跑到卫生间净了二次手。   关键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只是看。他明白"观牌不语真君子"的道理,何况自己参了股的,稍不注意就有暗示霍光明的嫌疑,就成了作弊之人,所以更做不得声。自从转了风向后,霍光明笑着问关键是不是热热身露几手,见关键摇头,他也没有勉强,因为他知道关键才刚刚学会是个新手。其实,关键对玩牌没什么兴趣,但很喜欢看别人玩牌,牌场就像一个小社会就像浮世绘,芸芸众生,千姿百态。用某个哲学家的话来概括,就是既在察牌,又在察人。关键见几家灰头土脸的,连热热闹闹的章树立也突然哑了火不说话了,就开玩笑说:"谁说股份制企业怕扯皮搞不下去呢?你看我们一股就灵,业绩不断攀升,离上市也差不太远了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团结就是力量嘛。"   粉彩之谜   叶群力来电话了,关键赶紧走出房间到走廊去接。叶群力说刚从成都出差回来,问关键明天是否有空聚一聚打高尔夫。关键回答说:"现在还不知道,要不明天再联系如何?"关键来北京这么长时日,来往最多的就是这个老同学了。只要不是在外地,两人几乎隔那么两三天就会聚在一起,喝茶啊喝酒啊有时候也向叶群力讨教一些"疑难杂症"的解决办法。叶群力一提到成都,就让关键想起遥远的西部,想起了西部和刘倚锋的故事。有一次,他们在雕刻时光茶楼聊天。关键问:"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看见刘倚锋了?"叶群力很惊讶,说:"你不知道刘倚锋去你们香州搞房地产了?他昨天还给我来过电话,说你们那里正准备筹建金世纪广场,好像是你们省最大的广场。他跟你们市里都洽谈得差不多了,你不知道?"关键讷讷说:"金世纪广场我知道呀,那是一年前市政府就规划好了的,原来是刘总在搞啊,真是没想到,真人不露相啊。"见关键很惊诧的样子,叶群力随后说起刘倚锋在某省的传奇故事来。当叶群力惟妙惟肖说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如同他自己刚刚经历过似的真实。   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刘倚锋刚下海时,搞过官倒,揽过工程,做过走私,公司情况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事业没有多大的起色。有一天,他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了某省酷山市市长李愚儒。那时候,酷山正在修建一条通往重庆的高速公路,正是李市长一手主抓。刘倚锋通过方方面面的渠道打听,知道李市长出身书香门第,儒雅清高,酷爱书画和古玩后,便认定自己中标部分工程是早晚的事了。   对于以前是官员现在是商人的刘倚锋来说,他更明白其中的奥妙,商人和官员一样,为了迎合领导的口味取得领导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得到做得好的,投其所好者不仅需要悟性,还需要渊博的学识以及运作过程的巧妙。有的领导,喜欢历史,你就得知道夏、商、周,知道春秋战国,知道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知道隋、唐、五代十国还有宋、元、明、清。有的领导喜欢足球,不是有"足球市长"一说吗?你就得了解尤文图斯、AC米兰,了解皇家马德里、巴塞罗那,了解曼联、阿森纳,了解罗纳尔多、贝克汉姆以及齐达内、郝海东。有的领导喜欢下棋,你就得不仅要晓得聂卫平、马晓春,晓得李昌镐、小林光一,晓得谢军、诸宸,晓得胡荣华、许银川,还要棋艺精湛,关键时刻,能出其不意露出一两手,领导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了……跟领导有了共同语言,便会产生相见恨晚之感,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所以,投其所好不容易啊。   刘倚锋深谙此道。他知道李市长的喜好后,特地到新华书店买回一大堆关于书画和古玩方面的书籍,闭门苦读,刻苦钻研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他俨然就像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书画艺术家了。之后,又到潘家园买回几件瓷器陶壶和几幅明清时期的名画书法,陈列于公司办公室;当然这些都是赝品,每件不过花了一千多块钱而已。   一天,刘倚锋邀请出差北京的李市长来公司参观,李市长一进大门就被挂在墙上的字画所吸引——一幅是郑板桥的书法《难得糊涂》,一幅是金农的名画《玉壶春色图》。李市长全神贯注地盯着看,发光的眼神好像到处寻找食物的饥饿的狼,在茫茫雪地上,突然看见了一只肥美的绵羊一样,盯了好一阵后,惊喜不已。李市长说:"刘总,你也喜欢-扬州八怪-的作品?"   刘倚锋说:"嗯。哈哈,那是几年前我在财政部工作时,江苏一个朋友送的。"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表面上自然随意,实则暗示这是我当处长时和朋友礼尚往来相互赠送的东西;另一层意思则是,你我之间就是两座互不设防的城市,应该你来我往,坦诚相见哪。刘倚锋停顿片刻后,又说:"我非常喜欢。清代中期,一个弹丸之地的扬州,居然出现金农、郑板桥、李鳝、黄慎、李方膺、汪士慎、罗聘和高翔八大家,真是奇迹啊,前无古人后不见来者啊。"   李市长见遇到了知音,说:"他们当中,我更喜欢板桥和金农的作品,他们以极端个人的风采,标新立异,冲破传统流派的清规戒律,拓宽了表现主义的新领域。不仅有深刻的思想,而且有鲜明的个性和浓烈的笔墨情调。金农的书画继承了杨无咎、王冕、陈宪章的传统,又自成一家,更加古拙简奇。板桥多画梅,也善画竹,尤擅长画风竹,笔墨颓唐飞动,风格狂倔恣肆;他更精书法,曾创-六分半书-,著名一时。他也是官场中人,曾经当过县太爷,后来觉得官场险恶便专事书画了。你看这幅字,运笔潇洒自如,笔意沉雄稳健,结构舒展多姿,显得凝重而飘逸,富有力感和质感,具有一种超凡脱俗、智愚若现、大拙大雅的境界。怪不得,板桥先生始终难得糊涂。"   "是啊。"刘倚锋附和说,接着又对金农这幅《玉壶春色图》评头论足道,"这幅画,取梅树干一截,通贯画幅正中,顶天立地,布局奇绝,又以大笔铺枝,小笔勾瓣,繁枝密萼,穿插左右,枝干以饱含水分的淡墨挥毫,浓墨点苔,更显出老梅凌冬的性格,-花光迷离,恍如晓雪之方开。"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错。"李市长叹口气谦虚道,"我辈才疏学浅,只有马首是瞻的份了。"   "话不能这么说。市长您的书法笔画古朴雅逸,结构自然疏朗,气势显得雄强超迈,展现出一种超尘脱凡、清新雅健的人格魅力,谁人不知?您假如这样说,我们只能钻地缝里去了。"刘倚锋一边拉着李市长的手一边往里走,"今天难得的好机会,能求得市长珍贵墨宝,三生有幸哪。"   大班台上早就摆好了笔墨纸砚,女秘书笑吟吟地把上等的宣纸铺好,站在桌旁说:"市长,请。"   李市长见盛情难却,便踱着方步来回走了几步,故意谦虚起来,摆摆手说:"刘总,写什么呀!还是算了吧。"   "市长字字珠玑,随便赠几个字予我也是福分啊。"刘倚锋说。   "那就见笑了。"李市长说完,伸手拿了毛笔,醮上墨,屏住呼吸,潇洒自如地书写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厚德载物。其过程洋洋洒洒,一气呵成,颇具大家风范。此时,刘倚锋击掌称妙,不断啧啧叫好说:"多谢。妙品需要真心珍藏。小杨,明天拿到建国门最好的-瀚墨飘香-书画装裱店去裱好。"   谈笑间,喝了一会儿茶。刘倚锋说:"我有件雍正年间的粉彩,李市长看看吧?实不相瞒,是我家祖传的,听上辈说,我爷爷的曾曾祖父曾任杭州知府,由于治理河道有功,乾隆皇帝御赐所得。"   李市长打趣道:"看啊,当然要看啦,我一饱眼福了。这么说,你莫非是大清名臣刘墉的后人?"   刘倚锋笑笑,说:"可能沾点亲吧。"   一会儿,女秘书从古色古香的纸盒里轻轻拿出一件粉彩,又轻轻地放在大班台上。把紧紧包裹着的丝绸轻轻揭开后,粉彩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粉彩始创于清康熙,极盛于雍正、乾隆时期,是景德镇受到珐琅彩的影响,在烧好的素瓷上以玻璃白打底,用国画的技法以彩料绘画纹样,再用炉火烘烤而成。用宫中进口的珐琅彩料烧制的粉彩,胎薄透光,釉白润如玉,绘画精致,笔线纤细有力,极为精美。李市长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阵,也没看见什么端倪,但他又不想让刘倚锋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便故意装成行家里手似的,说:"真是罕见,罕见的珍宝啊。"   刘倚锋接话说:"这个百鹿尊称得上粉彩中的上佳之器,其造型凝重而又优雅,卷云纹双耳更添了几分玄妙。口足或微侈或微撇,真是恰到好处,庄严中不乏雅趣,凝重中又见圆润。胎釉纯净。艺人擅长工笔,基一石一木,一山一水,构图布局出精微而入奇巧,妙用高远之法却有平远之趣。设色虽多用中间色,调子却不见低沉,洋溢着的是温馨情致。百鹿漫游在这景致之中,神态各异,山水树木都有了生气。"   李市长也不停地赞叹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它古朴简洁,造型奇特,纹饰纤细,绘画流畅,风格独具,乃淡雅柔丽之极品也。你看,还落有-大清雍正年制-两行六字楷书款,罕见啊。"   刘倚锋说:"市长,你再看看这儿,隐隐约约一条拾级而上的石板小路,通向绵延起伏的群山之峰顶,这不仅有-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佳境,也隐含着步步高升运道亨通的寓意啊!然而,古人云-良驹配英雄,宝剑赠壮士-,我多年前,就想把它赠给我认为超凡脱俗又让我最尊重的人。今天,我终于等到了,那就是您,您是最应该得到它的主人。"   李市长赶紧起身,不停地摆摆手,说:"那怎么能行,夺刘总心中所爱?"   刘倚锋说:"您给我的墨宝更珍贵啊,-厚德载物-,对我是多大的鼓励和鞭策啊。"   刘倚锋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做什么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今天为什么这么天大的谎言也敢撒呢?居然把自己说成大清名臣的后代。但是,不这么说能行吗?李市长能相信粉彩百鹿尊是真品?你看,行家一瞧就知道《难得糊涂》和《玉壶春色图》是赝品,如果不是,那么收藏在中国博物馆里的真迹岂不成了假的?酷山那么大的一个工程,假如不用点心思的话,岂不是泡汤了吗?如果硬要送笔巨款给人家,谁敢那么大胆子心安理得地收下?目前,中央反腐倡廉力度加大,已风起云涌,声势浩大,稍有闪失就会束手就擒,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典型,谁愿意这样呢?   因此,刘倚锋在技术细节方面下了工夫——有时候,为别人着想实际上也是为自己着想。   粉彩之谜   当李市长笑眯眯带着百鹿尊回去后的第二天,刘倚锋立刻安排两个手下飞到酷山。一个冒充美籍华人,一个冒充"美国佬"随行翻译。一到酷山,住进了五星级宾馆凯旋大酒店,立即翻出刘倚锋交给的电话号码,同李市长联系。打通李市长电话后,翻译说,我是美国华盛顿太平洋贸易公司总裁史密斯·卞先生的翻译,我的老板很喜欢粉彩百鹿尊,几年前就找过北京的刘总,不知道什么原因,刘总死活不卖。昨天,刚到中国后又同刘总联系,刘总说您也有件一模一样的粉彩。我老板愿意出高价购买,面谈一下好吗?   李市长沉思良久后,应约前往。   一见面,"美国佬"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彬彬有礼地说:"Hello!IamfromAmericanWashingtonPacificOceantradingcompany,BianSmith."   "翻译"连忙翻译说:"您好!我是美国华盛顿太平洋贸易公司史密斯·卞。"   李市长说:"你们好!"   "美国佬"又说了一通。"翻译"说:"他说,他从小在华盛顿长大,但很爱中国,他喜欢粉彩百鹿尊,您能忍痛割爱卖给他吗?"   李市长说:"为什么?"   待"美国佬"说完后,"翻译"说:"说来话长。他说,他爷爷是一名国民党上校军官,曾在北平见到过百鹿尊,爱不释手。1948年移居美国,直到1979年去世,都一直念念不忘。百鹿尊是件艺术价值很高的粉彩,他爷爷喜欢,他父亲也喜欢,他更喜欢它。史密斯·卞先生愿意出二十万美元,给您两天时间来考虑,您可以请博物馆的专家鉴定一下,究竟是什么价位。如果可以的话,就成交了。对了,史密斯·卞先生过几天得赶回美国去。"   李市长回去后,请来了一位专家朋友鉴定。其实,他是心知肚明的,一开始就怀疑了百鹿尊的真伪,他预感到下一节故事将精彩上演。但他太喜欢它了,也就没完全放心里去。专家戴着一副放大镜左看右看,研究了一两支烟的工夫,也没说什么。李市长猴急地要他说真话,专家摇头晃脑如同睿智的哲人,高深莫测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然而,有时候假的说成真的便成了真的,而真的呢,说成假的也就成了假的了。"   就这样,刘倚锋花二十万美元又把百鹿尊买了回来。重新回到刘倚锋手中的百鹿尊,再没有受到悉心珍藏的待遇,而是被他摔在地上,成了垃圾碎片。刘倚锋知道:可爱的百鹿尊已经胜利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已经真正作"古"的百鹿尊,为刘倚锋立下了汗马功劳,酷山那条高速公路净赚了四千多万后,他的事业从此柳暗花明走上了光明的康庄大道。   粉彩之谜   两年后的一天,远在酷山的李愚儒市长打刘倚锋手机说,有个很赚钱的大项目等着他面谈。当他兴致勃勃从北京飞过去,下飞机后,迎接他的不是李市长,而是两名戴着大盖帽满脸威严的检察官。他知道,李愚儒不仅自己栽了,还成了检察院的"诱饵"。   被"请"进反贪局的刘倚锋冷静得出奇,始终保持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与己无关似的。   检察官问:"你知道为什么被-请-到这里来吗?"   刘倚锋装聋作哑答道:"不知道。"   检察官问:"你认识李愚儒吗?"   刘倚锋很不情愿地答道:"认识。"   检察官问:"你送过钱或贵重礼物给他吗?"   刘倚锋答道:"没有。"   "你好好想一想吧,李愚儒已经全部交代了。我们从他家里搜出的现金就一千多万,你的问题也不小,你知道吗?行贿和受贿同罪。"   "没有。真的没有。"   "李愚儒说的粉彩百鹿尊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玩意儿啊,不值几个钱,我从北京潘家园花一千多块钱买的,我公司现在还有一件唐三彩和一件彩陶瓷呢。怎么了?"   "你别给我装。假的?李愚儒可卖了二十万美元啊。"   "不可能!谁会瞎了眼买那玩意儿,买它干啥?"   刘倚锋在酷山关了两个月,他托人给李市长捎了一句话:   "李愚儒,我看不起你!"   之后,检察官把他公司的几件古董和书画拿到北京古玩收藏鉴定所鉴定,得出的结论都是赝品。又叫审计事务所审查了公司几年的财务账目,也没有发现资金方面的问题。另外,"美国佬"究竟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肯定也是无法找到的。从酷山市检察院回到北京的刘倚锋,一身轻松,好像刚从澳大利亚度假归来一样。经过这场风浪后,刘倚锋总结经验是——关键时刻,留一手是对的,你帮了别人实际上就是帮了自己。   当然,刘倚锋帮不了李愚儒,任何人也帮不了李愚儒,昔日风光无限的市长今天成了万人唾骂的阶下囚,被判了死缓。但是,刘倚锋从监狱里走出来后,他的生意不但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更加得心应手,风生水起了。很多人更把他当作好朋友了,觉得他是一个重感情讲义气的朋友,是一个靠得住可以掏心窝子的朋友。   那次喝茶,这个故事让关键百思不得其解,一愣一愣的。他想,刘倚锋假如生于乱世的话,一定可以成为足智多谋的军事谋略家;假如没有下海经商依然在官场的话,早就当了司局级领导了。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道"吗?如果这也算"道",那么几千年的儒家理学的精髓又算什么呢?   关键刚收了线,手机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陈春来打过来的,接了。陈春来在电话里依然恭敬地叫关键为关县长和老领导,这个称呼几年来一直没有改变。前几天,当陈春来找到电话号码联系上关键时,他很兴奋地说:"几个月前,县里派我筹建驻京办,我是两眼一抹黑啊。这下好了,找到老领导您,心里亮堂多了,您可要多指导多帮助我啊。"关键很纳闷,清水县也搞驻京办了?陈春来,一个很能干的小伙子,六年前从华南大学毕业后便回老家清水县,先是随关键下乡到黄泥塘镇工作,后来回县城在县政府接待科杨科长手下搞接待。陈春来一再邀请关键去县驻京办指导工作,见关键同意,说:"这个鬼地方不好找,不比您市里有自己的宾馆,我们只租了一个小套间,要不我去接您吧。"关键说:"不用。明天上午我去你那儿,快到时会打你电话。"   关键一连接了几个电话,又到办公室转了一圈,再进房间的时候,战局已经非常明朗化:霍光明抽屉里满满的再也放不进去,桌面上便堆起了小山似的一大叠人民币,是大赢家;章树立和王平之也不错,大概赢了三五千,嬉皮笑脸的……   霍光明见关键进来,说:"老板,股份制企业出效益了,我们每人分红个万把块应该没问题吧。"   易瀚林垂头丧气地说:"北京不一样,水深,水好深啊。今天交学费就到此为止吧。"见大家都莫名其妙望着他,他很想幽默一下,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像变了味:"钱这东西嘛,就像水,不是从你口袋里流到我口袋,就是从我口袋里流到你的口袋。"   这场牌局,易瀚林先胜后败,而霍光明反败为胜,这是否冥冥之中与他们后来的命运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第六章:刚柔相济   县驻京办   一到冬季,北京和南方的最大区别是,南方的冬季是湿冷的,阴雨绵绵的天气寒气逼人;而北京的冬季是干冷的,尽管暖暖的太阳挂在晴空万里的天上,但呼啦啦的北风令人寒冷刺骨。关键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他决定去定慧寺梦泽园小区看看清水县驻京办。   清水县驻京办租的是复式两层小楼,一层是食堂,会客厅和陈春来的卧室。二层除了一间作为勤杂人员的住室外,其余的便成了客房。会客厅和卧室大约有两百多平方米,设施简单,但整理得井井有条。地面铺了一层粉红色的地毯,墙角落摆放着一篮鲜艳的塑料花,房间里冰箱、彩电、洗衣机、饮水机等电器样样齐全,一点不像政府部门办公的场所,倒像小两口精心营造的温馨之家。   "领导就是领导,这么偏僻的小地方也找到了,我本来想接您的,您又不让。"陈春来见关键神速,忙热情地招呼,一边泡茶一边给关键戴高帽,惊喜万分说。   关键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陈春来说:"快半年了,6月底来的,不是郑县长出差时告诉我您也来北京了,我还不知道呢!真是该死,消息闭塞啊,郑县长批评得对啊,我的工作不称职。"   关键说:"县里什么时候想起搞驻京办了?"   陈春来说:"老领导您是知道的,清水县的经济在香州只能算中等偏下的水平。成书记调市里后,新来的康书记郑县长认为,清水县为什么始终无法突破迈不上新的台阶呢,其归根结底是招商引资力度不大。今年,为了跑项目、跑资金、跑信息,县里下了决心,于是在北京成立了驻京办,在上海成立了驻沪办,在广州成立了驻粤办……没办法啊,现在的情况是:村跑乡,乡跑县,县跑市,市跑省,省里跑北京;还有下级跑对口上级的,下属企业跑总部的,落后地区跑发达地区的。比如我们县去省里跑-社保补贴-和-下岗职工生活补贴-资金,每年要去省厅无数次,费用花掉几十万!尽管苦一点累一点,但每年跑回了一千多万呢。不跑能行吗?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嗳?你看全国不都在跑吗?有人开玩笑说,跑着跑着就跑进新世纪了。谁跑得快,项目和拨款就多,工作就有成绩;谁跑得慢,什么也轮不到你。迫不得已,不跑不行啊。"   关键说:"县里既然下这么大决心成立驻京办,你为什么找这样的一个套间办公呢?"   陈春来说:"刚来时,我找过写字楼,找过宾馆酒店,还找过四合院,但费用高得要命,负担不起啊。这次筹建驻京办,比上海、广州好得多,县里只拨给了他们十五万,而拨给我二十万。房子装修,电器设施,办公用品省来省去还是花了十来万,每个月房租八千,一年下来九万六……我也知足了。"   关键说:"经费不够吧?"   陈春来说:"还行。我从县里带来两个人,楚大姐洗衣做饭搞勤杂,每月工资八百,小湘协助接待工作,每月工资一千……县里拨的费用已经全部包干,就是我们的工资都在里面了。不过,这十多个床位可以创点收,县里来人住这里每人每天五十元,包吃包住很实惠的,大家都满意。还有,县里给的政策好,跑下来的项目和资金都有奖励。"   关键说:"哦,不错嘛。"   陈春来说:"奖励措施好是好,老领导您也清楚,跑个项目跑点资金容易吗?您知道到底有多少驻京办在跑吗?据了解,目前,如果只计算三十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以及计划单列市和经济特区驻京办和各地区、地级市及以下的政府-驻京联络处-等经有关部门批准设立的驻京机构,就有六百多家。至于未经批准的企业和地方政府,还有各种协会、大学,甚至地方政府某个部门在北京设立的办事处、联络处有多少,谁也没有作过统计。但据一位管理机构的权威人士估算,这种机构的数字大得惊人,超过一万家。您想,这不是狼多肉少吗?"   关键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陈春来说:"既然来了,先把工作做好再说,如果领导觉得我干得还行提拔了,当然求之不得。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现在还是副科级,搞几年争取弄个正科级就不错了。工作嘛,再苦再累也是要干的,白果市驻京办肖主任说得好,我们的工作就是,事事以领导满意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资为取舍,事事以项目服务为目标。"   陈春来的话,让关键思绪万千起来。钟书记当初点名提拔自己时,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觉得驻京办主任就像清水县接待科老杨说的那样,陪吃、陪喝,还陪玩,与三陪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此,自己始终感觉当这个正处级的驻京办主任还不如当那个副处级的副县长呢。你看人家陈春来多好的心态啊,多么知足啊,人家二十万一年全包干,一个套间,二三个人,不是照样干得很好吗?而自己呢,驻京办的三星级宾馆香江大酒店一年营业额高达三四千万,纯利润就是五六百万,干活的做事的近二百号人,还有霍光明和向前在前面挡着,自己根本操不了多少心。香州驻京办,要钱不缺钱,要政策有政策,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关键想了想,说:"你说郑县长前段时间来过,他既然把我手机号码告诉你了,你怎么不通知我啊?"   陈春来说:"他不想给您添麻烦。"   关键说"怎么会呢?我们好久不见了,吃顿饭总是应该的吧,他居然不吱一声就回去了?"   陈春来说:"主要怪我,初来乍到还没有打开局面,所以,领导想见的人见不到,领导想办的事办不好。老领导,今天请您来,一则向您倒倒满肚子的苦水,二则请求您给予大力支援和帮助。"   关键笑笑说:"我和你一样,走一步看一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啦。"喝了一口茶后,关键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陈春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吃了中饭,关键告辞。   陈春来把关键一直送到小区大门口,临再见时又反复唠叨说:"老领导,您一定要多关心我,我也知道,您一定不会把我丢下不管的,您说是不是?"   关键说:"春来,我也是清水人,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找我。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不容易啊。"   黄大勇   市委副书记马贞南终于要来北京了。   接到马贞南电话时,关键正和叶群力在元大都城市高尔夫练习场学习打高尔夫。   第二天下午3点,关键和霍光明安排好两台轿车直奔首都机场。   在路上,关键对霍光明说:"马书记亲自电话通知,这次接待非比寻常啊。"   霍光明说:"那不见得吧,听说马书记只喜欢吃家乡的特色菜,对别的地方菜的口味很不习惯,我们只要把食宿搞好就行了。"   关键说:"就这么简单?你赶紧通知彭厚忠,叫他先有个思想准备吧。算了,还是我亲自打给他吧。"   说完,关键赶紧给餐饮部经理彭厚忠打了电话。彭厚忠拍胸脯说:"老板您放心,我的手艺您还不了解?我绝对让他们吃得高高兴兴,乐不思蜀。"   关键叮嘱了彭厚忠几句,又对霍光明说:"郝正和黄大勇也来了。听说你和他们挺熟的是吗?"   霍光明说:"郝部长我当然认识,我从团市委调驻京办时就是他跟我谈的话,可是现在,他并不一定记得我了吧。不过,黄局长我倒挺熟的。"   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人事局长郝正四十一二岁,身材高瘦,板寸头,休闲装,因为沉默寡言,别人便认为他城府深,不易接近。由于他是外地人,在香州没有丝毫沾亲带故的关系,又由于他是省委组织部从名牌大学选派去的,一毕业就一直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了十八年,所以郝正的社会关系在香州至今还是一个谜。越是像谜一样的东西,越是没有人去捅破,它就越具有某种神秘的色彩,这种色彩让人敬畏。   四十多岁的黄大勇矮矮胖胖,鼻子大,眼睛小,满脸横肉,整天笑哈哈乐观的样子,如果把胡子留好,不用再化妆打扮也像日本武士。黄大勇以前在白果市是普普通通的交警,短短七八年后,居然把香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和治安支队队长的宝座挪到自己的屁股底下,谁不惊叹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呢?   在香州,大家都知道黄大勇是马书记慧眼识珠一手提拔起来的。刚开始,在白果市当市委书记的马贞南,并不认识名不见经传的黄大勇。一天深夜,黄大勇和一帮狐朋狗友在夜宵摊喝得醉醺醺出来,他同朋友们打赌说:"我只要站在马路中间手一挥,什么车都会停下来,你们信还是不信?"说完,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马路中间。那时候,正是数九寒天,刚下过雪的路面结着一层薄冰,非常湿滑。那一刻,一辆轿车从商业广场一转弯开了过来,见了黄大勇的手势后稳稳地停下来,车窗玻璃慢慢降下去后伸出一个熟悉的脑袋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黄大勇一看,顿时傻了眼,这不是马书记么?自己本来想耍耍交警的权威,这下太岁头上动土了,怎么办呢?黄大勇就是黄大勇,关键时刻灵机一动赶紧立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响亮地说:"马书记慢走,小心路滑。"车窗玻璃又慢慢升上去了,汽车舒缓地启动。汽车只开了十几米远,不知什么原因,又稳稳地停了下来,刚松了一口气的黄大勇,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上。马贞南下了车,站在寒冷的风中望着黄大勇的脸看了好一会说:"小伙子,你也回去休息吧,你看风把你吹得满脸通红的,注意不要感冒啊。小伙子,是交警队的吧?叫什么名字?"黄大勇结结巴巴地答道:"黄——大——勇。"   两个月后的一天,公安局局长找黄大勇谈话说:"你和马书记是什么关系嗳?这次局里调整班子,马书记只点了你的名啊。局党组研究决定,派你去民主路派出所任所长。"民主路派出所是以前的城关派出所演变而来的,民主路是全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乃全市最重要的派出所。黄大勇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憨厚地笑了笑说:"谢谢局长,谢谢组织!"他没说"谢谢马书记",让局长更加刮目相看,以为他跟马书记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其实,已经当了民主路派出所所长的黄大勇和马贞南还是没有什么来往。不过,马贞南一次搬家,彻底让黄大勇牢牢抓住了机遇。马贞南刚从外地调到白果市时,临时住在武装部,等到当医生的老婆调来后,政府办在公务员小区调整出一套住房来。马贞南性格温和,向来低调行事。搬家那天,他没叫搬家公司,只叫了几个亲戚和市委办的秘书。黄大勇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从早到晚一边忙上忙下,一边里外指挥。市委办的秘书以为他是马书记的亲戚,亲戚还以为他是市委办的秘书,马贞南也纳闷,感觉此人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此时,黄大勇自我介绍说:"马书记我是黄大勇啊,那天值夜班的交警嗳。"马贞南沉思了一会说:"哦,黄大勇?你是到民主路派出所的黄大勇吗?"黄大勇一脸的感激之情:"谢谢书记的关心!"   临走时,马贞南握着黄大勇的手说:"小黄,不错。以后有空就来家里坐坐嘛。"黄大勇等着的就是这句话。之后,他一有时间就往马书记家里跑。陪马书记下棋、打牌、钓鱼……比一般的亲戚走动频繁得多。   接机   首都机场。接机处。   早已恭候多时的关键和霍光明,见马贞南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笑呵呵走出来,忙热情地迎上去握手说:"老板您好,辛苦了。"马贞南微笑说:"你们久等了。郝部长、黄局长、小柳,你们认识吧?"关键和霍光明异口同声答道:"认识。"便上前一一相互握手。   一行人走出接机大厅,来到停车场。马贞南说:"郝部长你们坐那台车吧,我和小关、小霍坐一辆了。"郝正见马贞南安排好了,便和黄大勇、柳秘书鱼贯而入上了车。霍光明把右后车门打开,把手腕在那里做了个动作说:"老板,上车吧,今天终于有机会做一回您的秘书了,我坐前面了。"   一上车,马贞南用左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坐在左边的关键屈着的膝盖,笑着说:"小关,来驻京办这么长时间了,还适应吧?"有时候,肢体语言胜过千言万语,马贞南的轻轻一拍,让关键立刻受宠若惊起来,心想在党群副书记马贞南这里能有如此礼遇,实属不易,忙说:"谢谢老板关心!还行。"见霍光明侧头用羡慕的目光瞟了一眼自己,又说:"老板,刚来时也是两眼一抹黑啊理不出头绪,好在有霍主任这个-北京通-顶着呢。"霍光明说:"哪里?如果没有关主任的正确领导,我们哪能干好呢?"马贞南笑笑说:"你们就不用相互吹捧了。话又说回来,你们确实干得不错嘛,为市里做了很多工作,我个人从心底里衷心感谢你们。"   在路上,马贞南说:"今晚帮我再安排一桌,我请治安支队的干警们吃顿饭。他们来北京十多天了,说你们的房费贵就找了一个便宜的招待所住下,听说每晚六十块。唉,都是些好同志啊,大老远出来办案,条件还这么苦,不容易哪。小关,小霍,你们能不能想办法腾出几间房,打五折百把块左右让他们住下?"   关键赶紧表态说:"老板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好!像您老这样关心部下,我们不管在什么岗位,就是累死累活也值得,也感觉有盼头啊。"   关键不得不佩服马贞南起来,以前听人说马贞南行事低调从不张扬,性情温和、绵里藏针,尤其擅于收买人心,自己因工作关系和他接触不多,认为那是谣传。而今天,百闻不如一见啊。   马贞南说:"你们应该通知了周建功他们吧?今晚,你们搞些家乡特色菜,让他们好好呷一顿,出门在外没有辣椒,肯定馋死了。"   关键一听就知道马贞南故意拐弯抹角暗示他的,他自己不适应外地口味只喜欢老家特色菜。忙说:"老板,昨天就通知了,周队长他们应该早到酒店了吧?您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香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周建功领着七个干警早就在驻京办等候。   马贞南一进大堂,一边忙不迭地和他们一一握手,一边说:"周队长,你们真是辛苦了。"   周建功说:"不辛苦。各位领导一路辛苦了吧。"   马贞南又瞅了瞅各位干警,平和地说:"你们不是来了十几个人吗,怎么只到了八个?"   周建功说:"对不起老板,我还来不及向您汇报呢,今天下午已回去了几个。是这样的,这十几天,我们分成三个小组,在北京同行的支持下,很快抓到了逃犯。另外,那些上访者,我们也把他们说服好,送回去了。但是,我们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还是留下一些人吧,防患于未然。只等领导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撤退了。"   马贞南笑了笑说:"比我们预想的效果好得多啊。留下几个人再坚守一阵岗位是对的,过几天就是澳门回归的日子,接下来又是千年难遇的世纪之交——元旦,丝毫马虎不得啊。"   黄大勇和周建功不断地点头称是。   马贞南望着关键说:"关主任,给周队长他们安排好房间没有?"   "老板您放心,都按您的指示安排好了。周队长,马书记来北京前就打我电话,说一定要搞几个家乡菜犒劳大家呢。你们看,领导这么关心体贴我们,我们干起来才有劲啊。"关键在回答中巧妙地帮腔。心想,还是马书记厉害,生姜还是老的辣。你看马书记在公众场合,称呼谁都称呼官衔,而私下里叫我们这些年轻干部都叫小关小霍什么的,显得多么亲切啊。原来,职务之别,年龄大小,场面不同,相互之间的称呼也就随之而变化。难怪,驻京办上上下下平时都叫我关某人老板,而马书记一来,大家便叫他为老板了。官场中人真聪明啊,此类东西都是无师自通。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真正的老板只有一个,除非谁也不是老板,大家才能平起平坐。   晚宴   新装修后的餐厅——香霸天下,接待马贞南这样重量级的本市领导,还是头一回。因此,关键非常重视,把最大最好的包厢北京厅和纽约厅预留了下来。   北京厅。关键见马贞南一行鱼贯而入坐好后,忙把彭厚忠叫来,向马贞南介绍说:"马书记,这是彭经理,国家特一级厨师,听说您来了,亲自下厨弄的特色菜。"见关主任如此抬爱和肯定自己,彭厚忠憨厚的笑容写满了胖乎乎的脸庞,显得更加憨厚可爱了。   关键上一次"检阅"餐饮部时,一惊一乍地让彭厚忠从高高的云端掉进深深的河底,很是过意不去。今天把他在马书记面前隆重推出,就是充分肯定他的手艺他的才华。   是的,恩威并施,刚柔相济真是好办法啊。原本有点自负的彭厚忠自从关键训斥后,便一心埋头干事,并且总感觉自己是不是某些地方做得不妥,他内心深处也感到关主任非池中之物,各方面都比彭某人自己高出几筹。就拿餐厅改头换面的事来说吧,自己搞了一辈子餐饮怎么就想不到呢?他一个外行居然一针见血地抓住了问题的要害。新装修后的餐饮部,这一个多月以来营业额直线上升,迄今为止已经翻了一番啊。   马贞南和蔼地说:"彭经理,随便啊,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吧。"   彭厚忠很兴奋,说:"领导没什么要求就是要求很高,那我们怎么办呢?怎么知道大家究竟想吃什么口味啊?"说完,就瞟了一眼关键和霍光明。见关键传递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后,又说:"餐饮部过去生意一直一般,关主任一来就改革,没想到现在变得这样火爆了。我们的招牌菜-雪中送炭-,很多客人就是冲着这道菜来的。"   马贞南先是点头,后来就莫名其妙了,说:"什么-雪中送炭-?是道什么菜呀?"   关键笑了笑,帮彭厚忠解释说:"甲鱼的一种新做法罢了,味道不错。"   彭厚忠感激地望着关键,接着说:"这道菜采用洞庭湖里的野生黑壳甲鱼,做法绝对独一无二,其特点是肉质鲜嫩,风味独特。我们知道领导喜欢吃鱼,还准备了-红椒老马蒸嘎鱼-,嘎鱼就是-黄鸭叫-,这些-黄鸭叫-都是生活在清澈的江水中,绝对正宗,没有一点污染。像-瓦盆红薯粉-,都是从老家进的货,真正属于绿色食品啊。"   马贞南面带微笑,随和说:"行。其实,我们出差在外,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你们这样费心,倒显得见外了,你们说是不是?"   关键见马贞南非常愉悦,也立刻高兴起来,忙吩咐彭厚忠赶紧上菜。其实,这些菜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两天前知道马贞南要来北京,关键和霍光明到处打听马书记的口味喜好后,便让彭厚忠早早做好了准备。今天叫彭厚忠出面介绍菜肴,意思是告诉马书记,驻京办对这次接待工作非常重视。   见时间不早,关键说:"老板,您说章树立会来,可这么晚了没到,是不是不来了呢?要不我们不等他了。"   马贞南说:"等等吧,可能路上塞车嘞。"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章树立推门进来,打着拱手说:"不好意思,开了一整天会。"   菜上来了,女服务员问关键:"关主任,喝什么酒呀?"   关键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马贞南。   马贞南说:"算了吧。喝什么鬼酒呀!"   女服务员从酒柜拿出一瓶香鬼酒来,二话不说就把瓶盖揭开了,并拿起酒瓶给马贞南斟酒。   马贞南说:"我说喝什么鬼酒呀,意思就是不喝算了。再则,我又没说喝什么酒,你怎么就自作主张开了?"   女服务员说:"鬼酒不就是香鬼酒吗?领导说话都喜欢打埋伏,我在驻京办干了几年,时间久了,多少能听明白一点儿。"   马贞南笑了,开玩笑说:"小丫头片子好厉害啊,能说会道,狡辩哪。"   顿时,厅里弥漫着轻松愉快的气氛。   酒桌上,章树立永远那么活跃,他带头端起酒杯建议说:"马书记-剪彩-,大家先一起喝一杯。之后,我们每人敬马书记一杯,如何?"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马贞南说:"这样不好,先一起喝一杯后,我再敬各位一杯吧,隔壁纽约厅的干警们确实辛苦了,我必须过去敬每人一杯呢。"   关键说:"不是这个规矩吧?怎么敢反过来,让领导敬我们呢?"   大家也一同附和说:"不妥,不妥。"   马贞南敬了一圈,每一杯都是满满的,并且全部真枪实弹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这让关键不得不佩服马贞南起来,很多领导敬酒,别人喝的是酒,而自己喝的都是白开水,事先叫服务员准备了另一把壶,用移花接木的手法走走过场而已,而马书记不一样,真是坦诚相待哪。早就听人说,酒桌上,马书记是真正的平民书记,不管你的职务高低,他都会主动敬你的酒;哪怕你是平平常常的一般干部,或者是普普通通开车的司机,他都一样尊重你,敬你的酒。   见马贞南敬自己的酒,大家非常感动,觉得过意不去,纷纷要求敬马书记。   马贞南说:"不忙,我们这桌派俩代表陪我去纽约厅敬他们一圈。这样吧,黄局长和关主任辛苦一趟,黄局长主管他们的工作,应该去;关主任精心安排了晚宴,更应该去。回来后,我们一定喝个痛快。"   章树立开玩笑说:"马书记你们就出国访问去吧,纽约人民等着你们呢。"   关键笑笑,也开玩笑说:"这么说,驻京办成了大使馆,我关键不就成了香州大使了吗?"   当马贞南三人端着酒杯出现在纽约厅的时候,向前、周建功和干警们激动不已,都站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   马贞南说:"应该的!你们不辞辛劳的工作令人钦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衷心地感谢你们,香州的社会稳定要给你们记头功啊。"   喝完酒,马贞南又平易近人地说:"口味还行吧?正宗的家乡菜嘞,出门这么长时间你们该嘴馋了吧。"   这时刻,满屋里洋溢着快乐的春天般的气息。大家全部站起来,端着酒杯要敬马书记的酒。马贞南嘴角露着灿烂的微笑,不停地摆摆手,说:"我们心领了,大家的好意心领了。你们看,我们不是派代表来的吗?这样吧,你们也派代表,周队长和向总代表大家过去敬几杯就行了,郝部长、霍主任都在那边呢。"   酒桌上,章树立总能把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故意叹口气,用羡慕的口吻说:"唉,你们幸福啊,在这么好的领导身边工作多幸福啊。如果哪一天我下岗了,就到马书记手下谋个差使混碗饭呷。"   霍光明说:"是啊,章秀才说得好。我们不管在什么岗位,也始终感到有奔头有盼头啊。"   黄大勇接上话说:"这是大家一致的感受啊。你们知道市里的干部是怎样评价马书记的吗?"   大家问:"怎么评价的?"   黄大勇说:"综合起来,可以用三个-不-字全面概括。"   大家问:"哪三个-不-字?"   黄大勇呷口茶清了清嗓子说:"第一,不要命;第二,不怕报复;第三,不讲感情!"   此刻,大家一片哗然,都望着马贞南,见马书记平静如水泰然处之,才松了口气。接着问:"从何说起?"   黄大勇说:"不要命——马书记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   马贞南打断他的话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大家都是-拼命三郎-嘛,党和国家给了我们这么高的待遇,不拼能行么?"   黄大勇接着说:"不怕报复——马书记主管人事,敢于拍板,该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来就是光明磊落!这样难免得罪一些小人了,小人们当然想方设法报复,我们马书记几时怕过呢?"   大家问:"第三,不讲感情,又该怎么说呢?"   黄大勇不紧不慢说:"不讲感情——马书记关心下属关心别人,但把有些人凉到一边去了,那些人怎么不说他不讲感情呢?你们知道那些人是谁吗?那些人都是他的亲戚啊!马书记只顾关心你我的冷暖关心你我的进步了,亲戚们能不骂他六亲不认吗?"   说完,大家点头称是。马贞南哈哈大笑后,说:"好你个黄大勇,这有什么好说的?"   关键一直看不起黄大勇,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小混混出身的交警,天上掉馅饼,才捡了个副局长罢了。听他这么一说,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在这种场面,自己绝对拍不出科技含量如此之高的马屁的,何况面对这么多同僚,水平再高也难以说出口呀。   满屋里谈笑风生,只有郝正沉默寡言。他向来都是如此,喜欢先听别人口若悬河地讲话,再清楚地判断大家的意图之后,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说:"黄局长说得很中肯,在用人方面,马书记更重视制度建设。前不久,提出-坚持完善干部考察预告制、干部任前公示制、常委会投票表决制-,很快得到了钟书记和唐市长的肯定,准备马上在全市全面施行。章记者,这是不错的新闻,你可不能让别的媒体抢在前面啊。"   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么说,大家静静地听完后,又把目光集中到马贞南身上。   马贞南说:"市委常委会决定,明年开始,领导干部和各级领导班子,各级党组织推荐干部,必须署名,写清推荐理由,实行推荐责任制。"   章树立说:"确实是条好新闻。马书记,您能详细解释一下-推荐责任制-吗?"   马贞南说:"我们制定了《推荐干部责任书》,内容是这样的,中共香州市委:本着对党的事业、对干部选拔任用高度负责的精神,我以个人的名义郑重地向市委推荐某某同志担任某某职务。如果推荐情况不实,被推荐人-带病-任职或任职后出现问题,属于用人失察失误,造成不良后果的,我绝不推责辞咎,愿意接受市委对我的任何处分。"   关键对马贞南的记忆力和口才不得不钦佩,本来想说句阿谀奉承话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却听见黄大勇说:"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啊,这么多东西居然一字不差,怪不得外面传说您能过目不忘,作报告从来不用秘书写稿,都是即兴讲话。"   郝正笑了笑,补充说:"签字署名的是市领导或各县市区的主要领导干部。此责任书在选拔干部的酝酿、决策环节公开;任用后,由市委组织部长期存档。"   章树立说:"好啊。好新闻,正式施行时我搞个专题报道吧。"   马贞南说:"新制度的施行主要是为了提倡-五类干部不用。"   章树立说:"马书记,哪五类干部不用啊?"   马贞南说:"好吃懒做的不用,跑官要官的不用,平庸无为的不用,无德无廉的不用……"说到这里,马贞南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下来。   章树立性急,催促说:"这只有四类,还有一类呢?"   马贞南抿了口茶,抬起头瞅了眼黄大勇,很风趣地笑着说:"当然,溜须拍马的也不能用啊。"   大家哄堂大笑。关键以为黄大勇会非常尴尬,然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黄大勇,不但没有脸红,而且愈发镇定自如,脸上自始至终都洋溢着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很多东西是无法看懂的,既然看不懂,为什么不该糊涂时且糊涂呢?关键暗第七章: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第二天清晨起来,关键精神很好。昨晚郝正副部长所说的新的干部任免制度,是个好消息,令人振奋。时间就像一条鱼,一不留神便游得不见踪影,掐指一算,来驻京办转眼三个月了。刚来时,自己带着满腹怨气和牢骚,对驻京办的工作抱有很大成见,现在看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呢?这段时间,市委马副书记、曾副书记,市政府徐副市长、成副市长、李副市长,人大的方主任、郑副主任,政协的田主席、吴副主席……都是高兴来,高兴去。这些领导个个对驻京办评价极高,重视非常。钟书记和唐市长尽管这几个月没来北京,但隔三差五主动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让关键受宠若惊。每每想到这些,关键就无端地萌生一种无穷的动力,产生一种不把驻京办工作干好就誓不罢休的决心。   洗漱完毕,一看表才7点半。   关键赶紧兴高采烈上楼找马贞南,看今天的工作如何安排。昨天的晚宴,是同马书记真正的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对马书记的认知,刚开始是钦佩有加,随后几乎到了近于崇拜的地步了。   多么和蔼可亲的马书记。   多么平民化的马书记。   多么坦荡无私的马书记啊。   在这么好的领导手下工作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组织上既然安排我任驻京办主任,我就得千方百计把工作搞好。驻京办怎么了?只不过因职能不同工作性质改变一下而已,清水县驻京办陈春来说得好,既然来了,先把工作做好再说,如果领导觉得我干得还行提拔了,当然求之不得。我关键只要干出成绩来,相信市领导绝对不会忘记的,你看人家马书记对司机对厨师都那么热情那么用心,会亏待我吗?   这样一想,关键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就像踩在飘逸的云彩上,舒服极了。当他走到马贞南的房间门口敲门时,虚掩着门的屋里突然传来熟悉的说话声,他把刚伸出去的手又赶紧收了回来。   "小霍,白天你就别管了,我要开一天的会,晚上你把张局长约好聚一下。"这是马书记的声音。   "好!没问题。张局长我几天前就联系好了的,只等您的时间了。老板,安排在自己的酒店还是安排在外面呀?"这是霍光明的声音。   "你怎么这样死脑筋啊!安排在驻京办的话,不是让郝正关键他们都晓得了吗?一定要保密,你和柳秘书参加就行。地方嘛,你定吧。"马贞南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嗯。老板您放心吧。"霍光明急忙表态说。   关键赶紧往回走。   怎么会这样呢?马书记来京几天前就和霍光明联系好了的,自己一直蒙在鼓里罢了,什么关心啊什么支持啊什么有奔头啊……统统都是表面文章。也许是钟书记亲自谈话提拔自己的缘故,别人都把自己划分成他的船上的人了吧。其实,我关键除了是名共产党员外,与任何派别都绝无瓜葛。那次谈话,是自己第一回真正与钟书记亲密接触啊。   大学时,喜欢写写画画的关键酷爱古典诗歌,最崇拜的两大诗人就是屈原和苏轼。他曾经和叶群力探讨时说:"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大才子苏轼,诗写得出神入化,为什么就做不得官呢?"   宋神宗熙宁二年,以著名学者诗人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坚决主张变法,而以元老名臣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坚决反对变法。   对于这"两党",苏轼在个人感情上并无偏爱,他同司马光的交往很深,关系很好;对王安石,他与之同出于欧阳修之门,也能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因此,在这两派势力之间,苏轼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去偏向任何一方,更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去掩饰自己的真实观点,说出违心之论。   在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率领新进之人,气势很盛,在经济、文化等方面都要一改旧制,推行新法。但苏轼觉得王安石无论在具体的改革措施还是在荐举人才方面,都有许多不妥之处,不利于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也不利于朝廷的团结,所以,他对王安石持激烈反对的态度。对于王安石废科举、兴学校的改革措施,尤为不满,他上书神宗说:"选拔人才的方法,在于了解人才;而了解人才的方法,在于能考察人才的实际情况,看其言辞与行为是否统一……希望陛下能够考虑长远的事情、大的事情,不要贪图改变旧法,标新立异,乱加歌颂而不顾实际情况。"神宗听了苏轼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又召苏轼询问说:"今天的政令得失在什么地方呢?即便是我的过失,也请你指出来。"苏轼说:"陛下是个天生的明白人,可以说是天纵文武,不怕遇事不理解,不怕不勤恳,不怕做事没有决断,怕的是想急于把国家治理好,办事太急,太容易听别人的话,提拔官员太快。希望陛下能采取安静沉稳的态度,然后再慎重处理。"   神宗听了,觉得苏轼对时局的看法很有道理,就接受了他的建议,没有批准王安石废科举、设学馆等新法。   司马光知道了苏轼的态度以后,非常高兴,想当然地以为苏轼是他的一党,对苏轼大加称赞。当不久王安石大张旗鼓地推行经济方面的新法时,司马光着急了,他紧急搜罗帮手,想阻止王安石的新法。   一天,司马光找到苏轼说:"王安石敢自行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是胆大妄为,我们要联合起来,一起来讨伐他!"苏轼笑笑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司马光以为苏轼要坚决反对王安石,十分高兴,紧接着追问说:"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苏轼十分严肃地对司马光说:"王安石改革时弊,欲行新法,也是为国为民着想,为公不为私,从大局来看,有值得称道之处。但其新法,确有祸国殃民之害,我才加以反对。至于你那-祖宗之法不可变-的信条,比起王安石的新法,更是误国害民之根!"   司马光听了,勃然大怒,从此,也恨上了苏轼。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抱着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的苏轼成了双方攻击的对象,终于被皇帝罢免了。在他离开自己主政的湖州时,百姓夹道相送,失声痛哭,足见政绩非同一般。   辞官后的一天,吃完午饭后,苏轼捧着肚子,问左右的人说:"你们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一女仆答道:"都是文章。"苏轼摇头。又一女仆说:"满腹都是机关。"苏轼更摇头。只有爱妾王朝云笑笑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听后,长叹一声说:"知我者,朝云也!"   自己呢,当初的选择是不是也错了,不应该走上这条水复山重的仕途呢?   果然,吃完早餐后,马贞南当着大家的面亲热地拍着关键的肩膀说:"关主任,我要开一天会,晚饭就不回办事处吃了。我虽然不在,你可不能随便应付郝部长黄局长他们哟。"   "怎么会呢老板?我这个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表里如一,您放心吧。"关键赶紧态度诚恳地回答说。马书记的话一出口,关键就心知肚明,只是不便点破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马贞南轻松自如说。   这一天,关键一直心绪不宁。他有个特点,心情好,会不停地吸烟;心情不好,也会不停地吸烟。一天下来,差不多吸了两三盒。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一连串的人名:黄瑛、叶群力、钟国泰、唐鸣谙、徐苑、潘晓莉、刘倚锋、冯夏生、马贞南、郝正、黄大勇……如同超大屏幕上正在放映的电影,非常清晰。   黄瑛来过几次电话。她依然喜欢孤独地坐在"茉莉之翼"茶馆,悠闲地品着茗茶吧?   徐苑来过几次电话。他关心的那个香桂高速公路项目应该可以批复了吧?   刘倚锋来过几次电话。他承建的香州金世纪广场应该启动了吧?   钟国泰唐鸣谙也来过几次电话。在京工作香州老乡聚会的筹备工作,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下午5点,郝正打关键的手机说:"关主任,我现在在回驻京办的路上。你能再把章记者请过来一起吃晚饭吗?昨晚谈的事,向钟书记汇报了,钟书记非常赞成,市人大会一开就可以报道了。"   关键赶紧联系章树立,章秀才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了。   不一会,霍光明来电话说:"老板,我在外头回不来,被几个大学同学拽住了。郝部长他们只好辛苦您陪了,不好意思,还麻烦您转告一声,对不起了。"   关键暗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马书记他们在一起吗?人啊,为什么这样虚伪呢?   何以解忧   餐桌还是昨天的餐桌,而围坐在餐桌四周的人差不多已换了一半。因为马贞南不在,大家格外轻松愉快。见章树立进来,关键单刀直入说:"章秀才,郝部长等候多时了。昨天说的那个报道,你有把握吗?"章树立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你们一施行我就发表不行么?"郝正笑了笑说:"今晚只喝酒,不谈公事。"   刚开始,大家还比较客气比较斯文,几杯酒下肚后便越来越随意起来。曾几何时,黄段子在中国餐桌上流行开来,并且愈演愈烈,好像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作料。黄大勇见桌上只有苏可可一个女性,就死缠烂打灌她的酒。苏可可喝了两杯后,见黄大勇不怀好意成心想把自己搞醉,就按兵不动了,不喝。   黄大勇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倒进喉咙,笑了笑说:"苏科长,到底是组织部重点培养的美女干部啊,敬酒也不喝啊。"   苏可可红着脸说:"不是的。"   关键似乎第一次突然发现了驻京办的才女,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苏可可身高应该超过一米六,白白净净的苹果脸因喝了酒的缘故,已变得绯红;妩媚水灵的眼睛,高挺浑圆的乳胸……她端庄地坐在桌前,像水面上轻轻停着的蜻蜓,又像林木上尽情睡眠的蝴蝶;所有的女性的美丽和风情,似乎都能在那富有弹性和活力,高挑而又健美,丰满而又苗条的身上充分展示出来。   苏可可见关键看自己,忙把羞涩的目光收回,就更加妩媚可爱了。   关键端起酒杯打圆场说:"郝部长,黄局长,你们难得来京指导工作,我敬你们一杯吧!"干净利索地喝完后,又叫服务员斟酒,接着说:"章秀才,我也敬你一杯,报道的事情劳驾你放在心上!要不钟书记马书记拿我们是问。"   "笑话归笑话,事情归事情,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搞出来吧。"章树立和关键碰杯喝了后,把目光落在郝正和黄大勇脸上,笑笑说,"谁让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笑话痞话不能说呢?郝部长、黄局长,你们说是不是?喝!我们喝一杯!"   俗话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关键一整天神情恍惚,感觉马书记表面上对自己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实际上早把自己划分到另外一个队伍里去了。其实,我关键何尝不是同苏轼一样?无"党",无"派"啊。想到这里,怎一个烦字了得。酒,只有酒才是好东西,能解千愁啊。   两瓶白酒,说笑间便瓶底朝天,四个男人喝得弯弯歪歪的。关键半醉半醒地,说:"小苏再上一瓶。"苏可可说:"大家都差不多了,算了吧。"关键说:"又没叫你喝,你管什么呀?何况大家都没尽兴。"   酒桌上,一般没醉的人都说自己醉了,而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醉还能继续喝,关键今天的状况应该属于后者,至少介于两者之间,已到了醉与醒的边缘。见苏可可坚决反对,章树立摆摆手笑着说:"尽兴了,兄弟们尽兴了啊。革命工作喝酒难,万杯千盏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赌博桌上五更寒,更喜美眉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今天,到此告一段落了。"   酒席在一片哄笑中散了。   踉踉跄跄的关键,是苏可可一路扶着走回房间的。一进门,如同拳击手刚刚经历过生死搏击一样,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他伸着无力的手,喃喃地说:"水,水。"苏可可赶紧装了杯矿泉水递过去。关键"咕噜"一口气喝了,醉眼蒙眬地望着苏可可,想说一句感谢的话。苏可可接过杯子说:"我帮你再倒一杯吧。"停顿了两三秒,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关主任,对不起,酒桌上的笑话我说的是他们,你除外。"关键说:"我还以为什么呀,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可可说:"你是个高尚的人!这么多领导中我只崇拜你,真的。因为你是诗人,诗人都是好人嘛。"关键很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苏可可说:"我读大学时在书店买到过一本您的诗集,其中一句诗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用眼睛安慰眼睛,用心破碎心!您是个忧郁的诗人。"   自己是高尚的诗人吗?自己是忧郁的诗人吗?十多年前,自己作为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曾出版过诗集《爱人,请接受我一生的伤痛和幸福》,在各院校轰动一时。毕业时,由于自己自惭形秽,再加上黄瑛当教授的父亲百般阻拦,一气之下便和相爱多年的女友分道扬镳。之后,就一直心灰意冷,不思进取。是现在的妻子楚岚接受了自己"一生的伤痛和幸福",重新唤醒了内心沉睡多年的豹子,斗志又回来了。从内心深处,关键对楚岚充满着无尽的感激。这些年来,在一中教书的妻子孝敬父母,抚养女儿,里里外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负重。而自己呢,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出差或下乡,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儿,但她毫无怨言,一心支持自己。就拿自己调任驻京办来说吧,楚岚为了不拖自己的后腿,从来都不说来北京看自己,每次在电话里总是鼓励自己说,家里你就别操心,把工作搞好就行了。   迷迷糊糊中,关键觉得头昏脑涨,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突然,"哇"的一下,秽物像山洪暴发一般吐了出来,哗啦哗啦地喷洒在沙发边、苏可可的身上和干净的地毯上。就这样无力地躺着,像一架被卸掉某个重要零件的摆放着不中用的机器。蒙眬之中,感觉到苏可可在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用毛巾擦洗自己的脸、手和脚,又似乎听见清洗地毯的声音,搓洗衣服的声音,洗澡的声音……   关键在迷迷糊糊蒙蒙眬眬的状态下开始做梦了。   一个妙不可言的梦。   他梦见楚岚来北京了。他陪她看天安门、故宫,游颐和园、恭王府、雍和宫,看天坛、孔庙、太庙,游长城、十三陵……他带着她恨不得把北京的名胜古迹走遍。有人说,要了解中国十年的历史——看深圳,要了解中国百年的历史——看上海,要了解中国千年的历史——看北京嘛。楚岚是第一次来北京,结婚十多年从来没带她去过什么地方,一种负疚像寒冷的北风袭击着关键的内心——一定要让妻子在北京的短暂日子里快乐并幸福着!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走了几个地方便累得趴下了。夜里,脱得精光的妻子,静静地躺下后,温柔地拥抱着自己,她的软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脖子、胸膛……她的手指像火种,所到之处燃烧着火辣辣的快感。   梦中,躺在自己身旁的一开始好像是楚岚,后来突然变成了黄瑛。关键脑海里倏地闪出一个念头——"不得了啊,这如何是好?"就醒来了。   当他睁开沉醉迷离的眼睛时,惊呆了。只穿着薄薄睡衣的苏可可侧身躺在自己的身边,睡衣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眩目的雪白,那是深深的乳沟和高耸的酥胸。她那样慵懒舒服地睡着,嘴角露出香甜的微笑。   关键赶紧把苏可可叫醒,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没好气地对着苏可可吼道:"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惊慌失措的苏可可,用手捂着胸,蜷缩着在床上,有点瑟瑟发抖。她用哀怨的眼神望着关键,讷讷说:"您昨夜吐了一地,我不放心,就留了下来陪您,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对不起。"   关键没消一点气,继续恼怒说:"这,这,这我不管!你怎么会这样呢?快走吧,人要懂得自重!"   苏可可麻利地穿衣服,泪水刷刷地布满了双颊,很委屈地说:"我们本来没什么啊!假如真有什么的话,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嘛!"说完,她羸弱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走廊那头。   关键点了一支香烟,心情在烟雾缭绕中慢慢平静了下来。没什么就好,我们之间没什么就好。   牌局:诈金花   这四天,马贞南总是满面春风,笑呵呵的。一则,党建研讨会"研讨"得卓有成效。二则,治安支队的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   明天,马贞南一行就要回香州了。马书记说:"这几天打扰了,你们这样事无巨细地安排,不好意思了,可别把我们当作鬼子进村啊!"关键说:"您是领导,怎么也这样说,岂不见外了吗?"马贞南说:"驻京办的工作不好做,既辛苦又麻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到时候,我会考虑的……"关键说:"谢谢领导关心。"   吃晚饭前,马贞南说:"来北京的这几天给驻京办上上下下添了麻烦,包括服务员和厨师,临走前打个招呼吧。"关键说没有必要,算了。马书记不依,关键只好陪着他去总台、大堂、厨房。马书记和服务员、厨师们一一握手,动情地说明天再见说你们不能太辛苦要注意身体。那些如沐春风的暖心话,让服务员、厨师们感动不已。一直跟在屁股后面的霍光明连连拍马屁说,领导向来爱民如子啊。   关键知道马贞南在作秀,但作秀作到这个分上,也不是一般的道行啊。   晚餐,是在一片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开始,又是在一片愉快轻松的气氛中结束的……   饭后,关键在酒店大堂边走边接了几个电话,刚把手机收了线,一抬头就看见章树立和易瀚林进来。   关键忙招呼说:"嘿。你们怎么不早点来?我们刚吃完饭。"   章树立说:"听说马书记明天回去,我们来看看他。"   易瀚林嘿嘿地笑着,说:"章秀才说马书记来了,给我介绍认识一下,说不定哪一天帮得上什么忙呢。在驻京办见个领导不难,要是平时在老家,要见见这些-父母官-就没那么容易了啊。关主任,我刚来北京才起步,您要多关照关照哪。"   "你要多走动嘛,驻京办随时欢迎你。"关键说。心想,没读过多少书的易瀚林来北京这段时间可进步不小啊,不但说话增添了不少文采,而且明白了不少官场上的潜规则。和领导在北京见面的话,不仅不那么张扬,还能掩人耳目。这肯定是章秀才言传身教告诉他的结果吧。   关键说:"我带你们去吧,马书记可能在房间休息。"   章树立支支吾吾没答话,易瀚林却马大哈似的笑道:"好啊。"   易瀚林边说边勾肩搭背地拉着关键往前走。   三人走进马贞南房间时,看见霍光明和黄大勇早就坐在那里。   易瀚林同马贞南、黄大勇一一握手后,摸出一包软中华香烟给大家派烟。   马贞南深吸了一口烟,看着红红的烟头说:"其实还是我们香州自己的香烟好,习惯了。"   见大家点头称是,易瀚林解释说:"我在广东很多年,都是抽这种牌子,马书记说得有道理,下次我要换换口味了。"   关键看见马贞南掠过一丝不悦的眼神,以为章树立把易瀚林带过来让马书记生气了,心里就埋怨章秀才起来。你怎么不征求老板的意见,就胡乱引见什么人呢?领导在这个方面是非常讲究的,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唉,章秀才真不明事理。   寒暄中,易瀚林打破了静寂,说:"章秀才,你不是说搞点活动吗,大家怎么都坐着啊?"   听易瀚林这么说,关键明白易瀚林是章秀才喊来的,就觉得自己又多心了,便把收紧的心稍稍放宽。   黄大勇最早响应,说:"好。可是老板不太会,刚学。要不我们边玩边教,让他适应新的形势如何?"   大家赶紧把凳子摆好在一张茶几周围,坐了下来。黄大勇耍魔术一般掏出一副扑克牌,在屋子里扫了一眼后,盯着关键说:"关主任,集体学习一下-三讲-,一起参与吧?"关键连忙摇头,摆摆手说:"不会。真的不会。"章树立开玩笑说:"很容易学的。有人说这种牌嘛,一分钟学会,两分钟发财,三分钟破产。嘿嘿。"关键也笑了,说:"真的学不会,我在旁边看吧,倒茶加水还需要个把人呢。"   黄大勇所说的"三讲"不是"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的"三讲",而是扑克牌的一种玩法,也叫"诈金花"。香州人起先玩"升级",后来玩"三打哈",大家觉得这两种牌好玩是好玩,但需要同盟方技术精湛密切配合,才有乐趣,如果同盟方水平低下,另一方就会索然无味,怨天尤人;而"诈金花"不同,单打独斗,各自为战,斗智斗勇。所以,"诈金花"一出现,便在香州流行起来。关键在驻京办看霍光明章树立他们玩过,认为"诈金花"不是娱乐,而是一种纯粹的赌博,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诈金花"又名诈底,每人派发三张牌,所以香州人戏称为"三讲"。游戏规则就是比大小,最大的牌是AAA,最小的牌是235,牌的大小依次为三同牌、同花顺、同花不连顺、杂花顺、对子、三张单牌。为什么叫"诈金花"呢?比如AAA什么牌都能管,但是最小的235就能把它之类的三同牌灭掉,以小吃大"诈"了。"诈金花"可以用孙子兵法来解释,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讲究的是巧妙地应用不同的战术,采取虚虚实实,以假乱真,以真布假等手法制造假象,设置疑阵,诱敌深入。   刚开始,马贞南谦虚地推辞,好像是大家强制性拉他下水似的。玩了几盘后,就慢慢眉飞色舞起来,发光的眼神近乎痴迷,关键就明白马书记不是不想玩,而是顾忌什么吧。   这一盘章树立当庄,他把牌洗好,霍光明切牌后,又麻利地派牌。大家把百元大钞就像扔废纸一样往桌子中间丢。丢了两圈后,易翰林要看牌,大家笑道:"别看呀,见光死。"易瀚林一看是一对7,感觉不错,说:"这么大的牌怎么舍得丢呢?"把牌轻轻放下,便往中间丢了四百元钱。章树立和霍光明也跟着看牌,因牌小便放弃了。剩下的三家血拼了两三圈,最终马书记赢了。黄大勇笑着说:"易总两把锄头(7、7)就想闹革命,根本没把我一副手铐(8、8)放在眼里啊!不过,还是老板九寨沟(9、10、J)厉害哪。"   几轮过后,大赢家马书记把堆得小山似的钱码整齐了,开始妙语连珠起来:"我把9、J翻开后,你们都以为希望甚微,其实9、10、J任何一张牌都有用,都比一对7和一对8大嘛。两张烂牌不要紧,关键是第三张。打个比方,香州过去的社会治安乱,是烂摊子,如今在黄局长手里一整治不就变好了吗?"   黄大勇不好意思地说:"老板过奖了。"   马贞南又说:"有时候牌小,就得学会放弃,千万不要硬拼,要韬光养晦,伺机而动。你看霍主任,以前在团市委任副书记,原本要安排当县长的,由于种种原因被搁浅了,现在在这里不是很好吗?-诈金花-讲的就是如何-诈-,它不是做生意诚信为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是巧布迷魂阵,让人看不懂。易老板呢,把生意经用在牌桌上,怎么能行呢?再说章记者吧,到底是秀才,智商高,牌小不卑不亢装腔作势、置之死地而后生,牌大却故意缩头缩尾,四处示弱,诱敌深入而大捷。章秀才的牌,全都是烟雾弹啊。"   马书记逐一点评,大家点头称是。黄大勇说:"还是老板高明,我们只不过打打牌娱乐一下,他却能抓住事物的本质,告诉我们很多人生真理。既娱乐了又学了不少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见时间不早,马贞南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高兴地摊开手说:"算了吧,明早要赶路,学习到这里吧。"   关键回到房间后,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有点困了,赶紧洗脸漱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突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见是章树立,很是纳闷。   关键惊讶地问:"章秀才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章树立压低声音说:"本来走了的,但有句话不跟你说不放心。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是没得说的朋友。今晚,你就不应该上楼的,马书记很讲究这个,干事业有干事业的圈子,娱乐有娱乐的圈子,打牌有打牌的圈子……分得很清楚的。算了,以后注意就行了。"   关键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章秀才,真的谢谢你。"   临走时,章树立再一次叮嘱说:"今晚的事,千万不能跟其他的人说啊。"   章树立走后,关键突然间没有一丝困意了,心想,官场中为什么有这么多七七八八的名堂呢?自己陪章秀才和易老板进门时,发现马书记不悦的眼神,当初还以为是易老板突然到来的缘故,现在想来,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我关某人不合时宜第八章:心如止水   小汤山温泉   北京,中华世纪坛。1999年最后一天的晚上,数万人聚集到这里,喜迎“新千年”。2000年1月1日零时第一秒钟到来时,国家主席点燃了“世纪圣火”,并敲响了“中华世纪钟”。这一夜,代表着“龙子龙孙”的巨龙舞动着“民族雄风”,穿着五十六个民族服装的翩翩少年吹响了世纪号角……   当然,这个夜晚的北京到处都是欢乐的海洋——大钟寺和钟鼓楼的两口“永乐大钟”分别敲出了一百零八响。   王府井大街,鼓乐齐鸣。军乐队、花棍操、健身球、锣鼓、秧歌、舞狮舞龙。   大栅栏老商业街将宫灯、彩灯、霓虹灯高高挂起,灯火辉煌……   关键和所有热情高涨的人一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雪,说下就下。纷纷扬扬的雪是下午1点开始下的,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花犹如洁白的芦花,漫天飞舞。关键的心情就像这飘零的雪花,轻飘飘的,又特别凌乱。把马贞南一行送走后,他一直如此。   当接到叶群力和刘倚锋的电话时,关键正在郁闷地沉思。   刘倚锋在电话里说:“关主任,我们去小汤山泡温泉吧,我先开车接了叶司长,马上就去接你。今天别带司机,我们好好聚一聚。”   不一会儿,神采飞扬的刘倚锋开着一辆奔驰,接了关键向小汤山驶去。在路上,刘倚锋解释说:“这几个月在北京的时间少,在香州的时间多,实在太忙了啊。想和兄弟们聚聚,也是难遂心愿哪。”叶群力理解地点点头,附和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   小汤山温泉在昌平东部小汤山之南麓,分东西两泉。东池水温高达50摄氏度,曰沸泉,西池水温为26摄氏度,曰温泉。明武宗曾挥毫泼墨:“沧海隆冬也异常,小池何自暖如汤?”后来,清康熙亦有感抒怀:“温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琮峥。”小汤山温泉因此更名噪一时了。据说泉水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和少量放射性气体,对某些皮肤病、腰肌劳损等疾病有较好的辅助疗效,对慢性病也有特殊的疗效。早在宋元明清时代,小汤山便是皇室贵族的疗养胜地。如今,一座座豪华气派的休闲山庄和疗养院掩映在丛丛翠竹之中,吸引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   刘倚锋轻车熟路地把车开进了龙脉温泉山庄,笑着说:“这是大清皇帝行宫所在地啊。”相传1716年,康熙皇帝就派人在这里建造汉白玉温泉池,作为行宫;乾隆时扩建后,更显恢弘。汤山行宫分前后宫,前宫为行宫,后宫为园林。前宫遍布殿宇楼阁,富丽堂皇;后宫则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堂轩亭阁错落有致。乾隆修建行宫时,把龙王庙迁至汤山东麓,称“龙王阁”。该阁前面临湖,后面连岗,景致清丽。温泉附近为前宫,前宫以北为后宫,湖东岸有福荫轩,为清式宫廷小院,帝王常来沐浴。可惜1900年,汤山行宫被八国联军的炮火炸成一片废墟。现在的“龙脉温泉”,传说正是康熙、乾隆曾经沐浴的地方。叶群力开玩笑说:“刘总到这里好像到家一样,这里就是你的行宫吧?”刘倚锋摆摆手说:“叶领导莫笑话啊,我哪有这般能耐?就算谁送给我,我也不敢自个儿享受啊。我不是昨天才从香州回来么?一回来不就想当面向你们汇报吗?”   出色的商人,必须具有敏锐的眼光和睿智的思想。刘倚锋就是这样的商人。当他第一次接触徐苑时,就认定此人有魄力有能力,是那种想开创一番事业的人。而自己苦心经营的房地产企业要做大做强,太需要和这样的政府官员合作了。这几年,港台以及海外企业纷纷涉足北京房地产行业,就像15世纪末期发生在英国的“圈地运动”一样,竞争十分激烈。刘倚锋想,北京这块蛋糕人人想切,一些人甚至觉得能够切那么一小块也心满意足。自己为什么不剑走偏锋,去地方城市“圈”新的地“切”新的蛋糕呢?当然,北京是自己的根据地,肯定不能放弃。   那次,他和潘晓莉跟徐苑来到了香州。   香州作为南方很重要的交通枢纽城市,正在热火朝天地大搞建设:一栋栋高级写字楼拔地而起,沿江两岸正打造着景色迷人的风光带,南方之珠经济开发区的机器日夜轰鸣……作为沿海与内地的接合带,种种迹象表示,若干年后香州极可能成为中国南方新的经济中心。   在刘倚锋眼里,香州就是投资热土。   “刘总,我已安排好杜秘书陪你,从明天开始在市里转转吧。我出差这么长时间,手头上的事太多,都要立即处理,就不能陪你了,不好意思啊。”徐苑在当晚的接风宴会上大大方方地说。   “我理解,市长总是日理万机的。”刘倚锋笑笑说。   “三天后,我们细谈,刘总不会介意吧?”徐苑总喜欢先入为主的风格,很随意地哈哈大笑说。   徐苑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表面上粗枝大叶,实际上乃张飞绣花——粗中有细。他把刘倚锋的行程安排得井然有序:第一天,杜秘书陪他们观看了千年书院、香州岛、白鹭湖等景点;第二天,城建局长和规划局长亲自陪同,考察了市容市貌;第三天,国土局长带他们看了几片即将开发的土地……作为优秀的商人,刘倚锋如同潜伏在非洲丛林里的猎豹,突然嗅到了羚羊的血腥味道。他感觉到难得的商机就在眼前。   这样的好时机,刘倚锋从来不会放过的。   三天后,徐苑和刘倚锋长谈了一次。徐苑开门见山地说:   “刘总,你是叶司长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没有避讳的必要,就直话直说吧。香州要快速发展,首先离不开像你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家的投资。你也知道,我的压力大呀,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金世纪广场何时能正式启动。这个项目需要资金三个亿,立项半年来,先后有十几个公司洽谈过合作,这些公司要么实力不够,要么来路不明,不放心啊。你如果能投资的话,我还担心什么呢?就算帮我吧。当然,投资是有回报的,我不是已安排城建、规划、国土局长向你介绍了有关情况吗?只要你看中的地方,我们都可以以最低的地价折算投资款予以补偿,不知你意下如何?另外,我以个人名义表个态吧,相关优惠政策能给的都给你,不能给的我也想办法给!”   刘倚锋静静地听着,他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有丝毫犹豫的,既然徐市长毫无保留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这说明他早已把自己当作了朋友。高明的谈判是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面对怎样的对手都会合理地掌握恰当的火候,采取巧妙的手段,顺理成章地达到目的。刘倚锋见徐苑和盘托出了政府的意图,自己便不能再藏着掖着什么了,他真诚地说:   “徐市长,能有幸认识你,是我的福分啊。你这是诚心帮我嘛,我能有什么问题呢?行,三个亿。”   刘倚锋做梦也没想到首次香州之旅会如此美妙。几天后,当他坐在飞回北京的波音747飞机里的时候,内心依然抑制不住阵阵喜悦。一回公司,马上召开了高层碰头会,会议一致决定公司重点投资将移师香州和与香州一样的其他城市!   随后他带着大批人马南下香州……   现在,当刘倚锋躺在豪华套房的温泉池里,一边舒服地泡着龙脉温泉,一边向叶群力和关键口若悬河地谈起这三个月的香州创业经历时,洋溢着初春阳光的是他略为得意的脸庞,而飘零着雪花的是外面深邃的天空。   “金世纪广场计划元旦后开工,此前要办的包括立项、审批、土地征购、动迁等各种繁杂的手续一个月就全部办好,政府各有关部门的批件半个月也全部拿到……这样的办事效率同沿海城市相比也是罕见啊。徐市长还给我引见了钟书记和唐市长,怪不得香州投资环境这么好,主要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团结的领导班子啊。”刘倚锋说。   叶群力瞟了一眼关键,见关键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打断刘倚锋的话,开玩笑道:“这么说,刘总准备在香州建‘行宫’了?你不能只知道自己发财和享受呀,也要关心一下我们兄弟们哪!你看关主任,孤苦伶仃的,你怎么不考虑在北京给他搞个临时‘行宫’啊?”   刘倚锋笑笑说:“千万莫笑我,关主任还需要我考虑吗?香江大酒店美女如云哪,听说大部分来自美人窝呢。”   正说着,刘倚锋的手机响了。   关键说:“刘总赶紧接电话吧,又是哪个秘书打来的?老板嘛就是不一样,一刻钟也离不开秘书啊。有人说,老板们为什么喜欢带女秘书呢?因为秘书秘书可以秘密地舒服啊。”   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   关键真的猜中了,电话果然是秘书小杨打来的。接完电话后,刘倚锋很兴奋,说:“叶领导关主任,谢谢你们啊!小杨说,所有的准备工作已做好,金世纪广场计划元月8号正式奠基,市里四大家领导全部出席奠基仪式呢。”   叶群力说:“喜讯!祝贺祝贺。”   关键说:“刘总,今晚不一醉方休不行啊。”   吃完晚饭时,已是9点。刘倚锋建议住一晚再回去。叶群力说明天上午10点开会,现在雪还不大,晚上结冰了就不好走,恐怕赶不上时间。关键呢,这几天心情非常郁闷,想晚上再泡一会儿,也许会把多日的烦恼泡没了。传说,洗温泉可以祛病免灾。在辽宁凌源热水汤温泉,有这样一个传说:很早很早以前,那里流行一种奇怪的疾病,就是全身刺痒得钻心,用手一挠就起大泡、流黄水,接着就溃烂,然后就瞎了眼。在村子边上住着一位老妈妈,也得了这种怪病,她的儿子是个石匠,看到妈妈是这种情况,就下定决心,要把妈妈和全村人的怪病治好。不知经过多长时间和多少磨难,小石匠在一位“神仙”老头的指引下,终于在热水汤那个地方用石凿子凿出了七十二眼温泉,为全村的人治好了怪病和瞎眼。在山东临沂汤头温泉,过去那里的人民每逢清明时节,都举行为期三天的“汤头大会”来纪念“汤神”,并在清明那天早晨不见太阳时“饮用温泉水”、“洗浴温泉澡”,可以“祛病消灾”,是时人山人海争饮温泉水和洗浴温泉,那个习俗世代相传。在云南怒江僳僳族自治州,僳僳族人在正月初三那一天都要聚集到温泉,举行盛大的洗温泉歌舞会,借以强身祛病、消灾辟邪,是时不管男女老少,都去唱歌、跳舞、泡温泉。此外,各地都有类似的传说和习俗。   然而,叶群力执意要走,刘倚锋和关键不再勉强。埋了单后,刘倚锋开着车小心地往回行驶。   一路上,雪覆盖着雪,风吹在风上。   奔驰车开了好一会儿,关键突然想起在龙脉温泉山庄看到的乾隆的诗句“炎液暄波能愈疾,曾闻泉脉出流黄。化工神运不思议,功德应教证水王”,便情不自禁地回头张望;可是,消失在灯火阑珊中的龙脉温泉山庄,已不见朦朦胧胧的影子了。   关键想,小汤山的温泉真像乾隆所说具有那样神奇特效的话,自己还有什么烦恼可言呢?   茉莉之翼茶楼   雪后的北京依然阳光灿烂。积雪消融后的屋顶、街道、树枝……湿漉漉的好像刚刚用水清洗过似的,呈现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   关键突然想起昨天曾答应黄瑛品茶,决定吃完中饭后赴约。来北京的这段日子,除了迎来送往,大部分时光也是在酒桌上度过的。每每想到这里,他无端地感觉这是一种慢性自杀,像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匕首,渐渐逼近了自己的心脏——疼痛。无助。   他开着奥迪缓缓地驶出香江大酒店。由于前不久才拿到驾照,手比较生,所以车开得非常谨慎,很慢,很慢。十多年前,黄瑛同关键分手后嫁给了一个姓程的高干子弟,据说这门婚事是她世故的父亲做的主。婚后的好日子没多久,去了法国的“程高干”,如同一去不复返的黄鹤音讯全无。三年后,从遥远的巴黎寄来一份离婚诉状,宣告了没有感情的婚姻到此结束。后来,黄瑛忧郁成疾的老父亲,因心脏病和脑溢血发作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黄瑛把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在小女珊珊身上,把所有的精力全部用在经济理论研究上。   叶群力有意无意把这些告诉关键时,关键的鼻子有些许酸楚,内心有些许歉疚。   学院路开张才半年的茉莉之翼茶楼,是前门一家老字号的分店。这家装修得非常典雅精致的茶楼,传统与现代结合,商业和文化相融,处处散发着缕缕茶香。尤其是茶楼特别有创意的标识,让人难以忘怀——嫩绿,动感,像茶树枝头上迎风舒卷的叶子,又像蝴蝶轻盈振动的翅膀。   “老板一定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吧!”上一次喝茶时关键对黄瑛说。可惜,那次才坐了一刻钟,由于要接待市人大方主任,只好遗憾地提前走了。   一进大门,就看见墙上各种装修画,画面全部采用卡通形式,广告比诗句还优美:   我用一杯茶的时间思考一个问题。   我以喝茶的方式度过一段经典的岁月。   我用茉莉花的心情等待一份浪漫的爱情……   所有的广告语全部以第一人称“我”出现,让你感觉自己是主人而不是过客。   一落座,黄瑛说:“想喝什么?”   关键笑笑说:“茉莉花茶。你的最爱。”   黄瑛说:“茶道也是一门学问。因人、时间、地点而宜喝什么茶为妙。喝茶讲究的是心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最高境界吧。”   关键说:“难怪你这么喜欢喝茶,像参禅一样有这么多哲思啊。”   黄瑛笑着说:“没办法呀,可能品茶是减压的最好办法吧。好茶喝后荡气回肠,满口留香。西湖龙井、铁观音、碧螺春、黄山毛尖、君山银针等并称中国十大名茶,芳名远播。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茶也如此,不同品类的茶叶受特定的地理生态、区域气候、土壤等环境因素的影响,形成了独特的色、香、味、形。就拿君山银针来说吧,因全部以肥嫩芽头精制而成上品。芽头肥壮挺直,色泽金黄光亮,香气清鲜,茶色浅黄,味甜爽,冲泡后芽尖冲向水面,悬空竖立,然后徐徐下沉至杯底,形如群笋出土,又像银刀直立。”   “真是深奥的学问哪。”   “品茶品多了品久了,自然略知一二小常识罢了。最近读了一篇小品文,文章说从喝茶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此话怎讲?”   “喜欢喝绿茶的人一般都心胸坦然,略微高傲,较为重视一个人的内在才华。喜欢喝普洱茶的人属于那种凡事都要处理得井井有条,否则无法安心的人。喜欢喝果茶的人一般都有冷静的个性,很少会做出感情用事的事情来,这类人比较理性,几乎没有大发雷霆或过激行为的出现。喜欢喝红茶的人属于那种带有恋父或恋母情结的人,对于那些能了解他的失败心情,愿意细心聆听他的心里话的人最为欣赏。还有一种人,宁愿饮白开水,也不喜欢喝茶,这类人为人态度亲切,个性和善,很多时候甚至不懂得如何说‘不’,以致容易被人利用。哎哟,说笑而已,不值得相信啊。关键,你喜欢喝什么呀?”   关键说:“我比较随意,一直以来没特别的喜好。我看你喜欢喝茉莉花茶,现在喝来,也感觉非常不错嘛。”   黄瑛笑笑说:“你是在官场混久了变得圆滑了吧?所有的官员就像浮在河中圆木上的蚂蚁,人人都自以为在引导那根圆木,其实大家都是在随波逐流啊。”   听黄瑛笑话自己,关键不自在起来,忙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了,吸了一口。他笑了笑,也开黄瑛的玩笑,说:“有人这样评价经济学家,经济学家是这样的专家,他(她)能知道为什么他(她)昨天预言的事情今天却没有发生,是这样吗?听说你最近在研究一个新课题,能透露吗?”   黄瑛说:“这是你的偏见吧。经济学家怎么了?总比政客好吧,因为政客甚至可以向老百姓许诺,在没有河的地方搭一座桥。我最近研究的产业集群,也不算什么新课题,美国著名学者波特教授1990年就正式提出了这一概念。”   “产业集群!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话题,真是孤陋寡闻啊!”   “波特教授在《国家竞争优势》一书中提出后,把它提高到增强国家竞争力的高度,使得持续了一百年的对产业集聚的关注从纯学术讨论走进了商界和政界的讲坛。事实证明,经济学家不是你所说的昨天预言的事情今天却没有发生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原本是讲股评家说得总是头头是道,而自己很少买股票。”   “莫解释,我逗你玩呢。波特的概念地理界限十分含糊,他想用一般模式去涵盖在起源、结构、组织动力和发展轨迹等方面都大不相同的各类集群。结果,不同的分析者不得不各自选择不同的要素去适应不同类型的集群,用不同的方式对产业集聚现象进行经验性观察。于是,在国际上引起了普遍的争议,理论学派纷繁复杂了。我认为,产业集群是一种经济地理现象或实践经验,又可看作一类产业空间组织或经济理论模式;我们可能将它作区域经济的思维方法,即产业集群是把区域经济视为相互依赖的企业和机构的地理集聚的经济系统的一种方法。”   “这么深奥呀,能不能浅显一点呢?”   “不收学费的老师你也嫌弃了?这样吧,你干脆读个MBA,拜我作导师算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反正驻京办没什么具体实事,只要自己处理得好,有的是时间,再学点东西何尝不可呢?说啊,你继续说。”   “产业集群是作为提高生产力的商业环境以及区域竞争力和创新的决定因素而提出的狭义概念。创新性的产业集群有这样一些特征:一是企业的空间集聚和部门集中,二是地方经济主体之间有社会文化联系,产生共同的行为准则,三是物品、服务、信息和人员基于贸易和非贸易的相互依赖,四是有支持众多企业的公共机构式私营机构。产业集群作为一种复苏的产业组织模式,逐渐成为在全球生产系统中与巨型跨国公司互补乃至抗衡的一股力量。在应对外部冲击方面,集群比单独的大型公司能力更强。并且,还具有繁衍新企业的功效……”   关键渐入佳境,听得如痴如醉,不停地点头称是。听到这里,他抿了口茶,打断黄瑛的话说:“那么,国内的情况呢?”   黄瑛的兴致更高,如同站在讲台上充满了激情,说:“改革开放的机遇和企业家精神的焕发,催生了我国的产业集群,它们主要分布于沿海,特别是人口密度高、自然禀赋资源缺乏但却成为我国经济发展引擎的广东、浙江和江苏省。对于行业来说,最突出的是纺织产业集群,它的产量、销量和出口量在世界已具有很高的地位,对中国经济增长和创汇具有显著的意义。”   关键静静地听着,黄瑛的话题像火把照亮着他灰暗的内心,他突然联想到故乡香州,香州能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产业集群吗?这时,他迫不及待地问黄瑛:“政府应该可以在开发区、工业园打造产业集群吧?”   黄瑛说:“没错。世界上绝大多数产业集群是自然形成的,而不是造出来的。然而政府作为‘催化剂’,也完全可以通过有意识的规划发展来‘打造’产业集群。今年上半年,我在浙江考察时看到的‘块状经济’就是成功的范例,那种孕育于农村的产业集群是一种民众自发的初始的产业生态环境,实现外部经济而降低成本,进一步地,通过政府的支持,可以加强集体效率,推动技术创新,实现产业升级,创造更大的成功机会。再拿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诺基亚星网工业园来说吧,那是由跨国公司价值链关系而构筑的,如果当初没有北京市政府招商引资的努力,这个产业集群也不可能形成。”   关键说:“好啊。我向徐市长汇报一下,聘请你当我们的经济顾问,全力打造属于香州自己的产业集群。徐市长,你是认识的,他那个魄力一般人没法比,我想他肯定会同意的。”   黄瑛笑笑说:“但愿如此。”   关键也笑了,说:“假如有经济学家的理论作指导,政治家的许诺绝不会成为空谈的。那么,在没有河的地方架一座桥,又有谁会说错呢?”   “雪夜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服务员往杯子里续水,被水冲得上下浮动的茉莉花瓣,在忽明忽暗的彩灯的晃照中美艳极了,让关键突然想起陆游的诗来。   美艳的茉莉花,甘甜的香茶,成就了一个醉人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北京有位茶商名叫陈古秋。一天,他正在同一位品茶大师研究北方人喜欢喝什么茶时,忽然想起有位南方姑娘曾送给他一包茶叶,但至今尚未品尝过,便请大师品尝。冲泡时碗盖一打开,先是异香扑鼻,接着在冉冉升起的热气中,看见有一位美貌的姑娘两手捧着一束茉莉花,一会工夫又变成了一团热气。陈古秋大惑不解,就问大师其中缘故,大师说:“这茶乃茶中绝品‘报恩茶’。”此话提醒了陈古秋,于是他想起三年前曾去南方购茶,夜晚住宿客店,遇见一位孤苦伶仃的少女,泣说家中尚停放着父亲尸体,因无钱而无法安葬。陈古秋深为同情,便取出身上银两给少女。三年过去,今春又去南方时,客店老板交给他这一小包茶叶,说是三年前那位少女托他转交的。当时未冲泡,谁料竟是珍品。“但为什么她独独捧着茉莉花呢?”为破此不解,两人又重复冲泡了一遍,那手捧茉莉花的姑娘再次出现。陈古秋一边品茶,一边悟道:“依我之见,这乃是茶仙提示——茉莉花可以入茶。”于是次年,陈古秋便将茉莉花加入茶中,竟受垂青。从此,便有了这种新茶品——茉莉花茶。   茉莉花本是花,入茶更清香。有时候,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关键说是那么说,其实自己心里根本没有一点底。上洗手间时,他赶紧打徐苑手机,把产业集群概念详细地作了汇报。徐苑一开始也是似懂非懂,害得原本一知半解的关键,硬是解释了半天,才稍微明白点儿。办事从不拖泥带水的徐苑先是一愣,随后便喜笑颜开,坚定的语气中夹着爽朗的笑声:   “小平同志说得好,发展才是硬道理。好啊!就请黄教授组成学者专家顾问团,过来考察调研,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规划规划,全力打造具有特色的产业集群吧。”   关键重新入座后,高兴地向黄璜表达了徐苑的意思。学者最大的欣慰莫过于自己的理论得以具体实施,关键就是想给黄瑛一个意外的惊喜。黄瑛礼节性地笑了笑,脸上还是那么平静,目光依然那么柔和。关键以为她对政府抱有偏见,忙解释说:   “徐市长说话绝对算数,他既然那么说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香州市的领导班子是开明的领导班子,市里早把经济发展的担子交给徐市长了,你放心吧!过了春节,徐市长会特地过来,以你为主,组成学者专家顾问团。”   黄瑛笑了笑说:“你多虑了吧?解释了半天,好像我不相信你似的。”   关键一听,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忙把话题继续下去:   “经济学家最不愿看到的是,他(她)今天预言的事情明天却没有发生。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吧。你知道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能名扬天下吗?据说与亚历山大的帮助有很大的关系。   “亚历山大东征军中带了大量的学者,有植物学家、地理学家、历史学家、诗人,其中还有亚里士多德的侄子。每到一地都会组织学者研究当地的人文地理状况,亚历山大也参加讨论。据说亚历山大常常把许多标本植物,珍禽异兽送给亚里士多德,甚至在全希腊和小亚细亚安排了数千人为亚里士多德服务,狩猎、养鱼、牧羊、养蜂……用王国的财富慷慨地供给亚里士多德,使他没有障碍地进行科学和哲学研究。后人常常惊异于亚里士多德那难以置信的渊博,这恐怕也有亚历山大的功劳吧。若论政府对学者的全力支持,恐怕没有谁能超过亚历山大的了。   “应该说,亚里士多德那深刻的形而上学造就了亚历山大精神和事业的伟大。而亚历山大也用自己的征战成就了亚里士多德的睿智渊博。   “可以说,学者的成功离不开政府的支持,而社会的发展也离不开学者的智慧啊。”   这时,黄瑛哈哈大笑了,笑得开心尽兴。停顿片刻后,她说:“从哪里学到的歪理邪说呀?不过,蛮有道理的嘛。好,为我们的合作干杯——喝口茶吧。”   关键赶紧举起茶杯,说:“合作愉快!”   岁月如河,时间似水,你看见河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实际上河水已无声无息地流走了。产业集群这一话题让关键上了心,时间飞逝得更快——时针指向了6点半,也全然不知。   两人在随意居饭店吃了晚餐。之后,关键送黄瑛回家。   在路上,有个问题不断在关键脑海里闪现,孤儿寡母的黄瑛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他想问黄瑛现在究竟过得好不好,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黄瑛家楼下时,黄瑛邀请关键上去坐坐再走,关键没有下车,说改天吧。说完后,就后悔了,他多么想再牵着黄瑛纤细的手,或者搂着她瘦弱的肩膀啊。黄瑛走了几步正准备上楼,又折身回来,柔柔地对关键说:   “关键,你很忧郁。我早看出来了,你的笑很勉强,都是装出来的;你的忧郁全部写在脸上。最近工作不顺心吗?其实,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我送一句古人的名言给你吧,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望着黄瑛匆匆消失在通往电梯的走廊尽头的背影,关键发呆了几秒钟。随后,开着车驶入了苍茫的夜色第九章:坐怀不乱   情人潘晓莉   当徐苑接到关键的电话时,他其实不在香州,而在北京。   今天星期六,他是坐最早的航班飞过来的。来北京前,他当初想通知关键的,叫关键安排好,想请叶群力和交通部的几位官员吃顿饭,尽快把香桂高速的项目批复下来。后来反复权衡了利弊,觉得不妥,便放弃了这个方案。   他悄悄地进京,就是刘倚锋也没告诉。   很多人对刘倚锋推崇有加,而徐苑刚开始还不置可否,不管是酷山粉彩的故事,还是自己和潘晓莉的相爱多少也有他巧妙谋划的成分在里面,但徐苑认为刘倚锋不过有商人过人的精明罢了。然而,后来的一件事,彻底让徐苑对刘倚锋刮目相看了。   那是11月中旬,徐苑率香州代表团远赴德国,参加省里在法兰克福举办的欧洲商贸洽谈会。一下飞机,迎接他们的是手捧鲜花的好莱坞著名影星戴丽·龙芝小姐。美貌绝伦、风姿绰约的戴丽·龙芝和徐苑他们一一握手并热烈拥抱。第二天,在香州重点项目签约仪式上,世界华人当红歌星西夏迪女士的出场艳惊四座,把现场气氛推向了史无前例的高潮。第三天,在庆祝酒会上,欧洲赛场中国第一人——足球明星杨扬先生陪同法兰克福市长频频举杯,向香州代表团表示热烈的祝贺。   欧洽会上,香州代表团不仅成为各路媒体宣传的焦点,出尽了风头,而且引进外资创历史新高,首次超越了省会城市,一举拿下了全省第一。那一刻,荣誉、地位、拥护、爱戴、权力、风光……几乎让徐苑得意忘形。至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面对意外的成功,惊愕、震骇和不解,冲击着徐苑的内心。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真正的导演是刘倚锋。刘倚锋早就安排手下提前到了法兰克福,花重金委托了德国一家国际礼仪公司,精彩出演了这出大戏。   通过这件事,徐苑才知道刘倚锋果然名不虚传——有创意、大手笔,前景远大。   佩服归佩服,赏识归赏识,这次进京他还是不想让刘倚锋知道,因为他只想用周末的时间充分享受两人世界的快乐和美好。   徐苑一下飞机,远远地看见潘晓莉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站在人群中伸长着脖子,优雅地挥着手。潘晓莉本身就是一朵鲜艳的玫瑰花,热烈地开放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陶醉的感觉真好。   徐苑觉得北京真是自己的福地,通过何晓雅认识了司马德副书记,自己如愿以偿地当了常务副市长;通过叶群力认识了刘倚锋,新千年政府形象工程金世纪广场即将开工,尤其是潘晓莉的出现,简直是上帝送来的最最珍爱的礼物……徐苑心里说,北京啊,你是多么的可爱。   莲花小区。   一进屋,行李刚放下,两人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苑哥,想死我了!”潘晓莉一边说,一边把滚烫的舌头伸进了徐苑的嘴里,舌尖像一条游动的蛇,上下搅动。干柴和烈火,是无法熄灭的,只能猛烈地燃烧。在硕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两人疯狂地翻滚、缠绵着,淋漓尽致地做爱。   两人做累了,便赤身裸体疲惫地睡在洁白的床单上,仿佛汪洋中的两条孤舟,在经过一阵惊涛骇浪的冲击后,紧紧地粘连在一起,复归于一片宁静之中。   关键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把徐苑吵醒的。   产业集群概念,突然像黑夜里的一缕亮光在他脑海闪过,香州作为老工业城市,真是太需要新经济发展理念了!面对新世纪,挑战与机遇如影相随。徐苑自言自语地说:“拜访黄瑛教授,一定!”   睡眼惺忪的潘晓莉,一醒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突然,又顽皮地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小坏蛋。别闹。”徐苑思考问题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干涩的语气里便多少夹杂着一丝不快。   “苑哥,一点浪漫都不懂,这也值得你生气啊?你不就是找我表姐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等一会儿我给她去个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晚饭吧。”潘晓莉把他搂得更紧,柔声说。   “别胡来啊,小傻瓜。你逞什么能?”徐苑没好气地说。见潘晓莉生气,赶紧抚摸她的头发,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蛋,一再叮嘱说:“真的不许胡来啊!我有我的计划的。你表姐是叶司长和关主任的同学,你难道不知道吗?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啊。你以为中国也像美国,克林顿和莱温斯基出了那么大的绯闻,他还照样当他的总统。”   “苑哥,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没想那么多,人家只想帮你嘛。你这么说,我以后会注意的。”潘晓莉依偎在徐苑的怀里,嗲声嗲气地撒着娇。   她多情的目光慢慢清澈起来,像绵延不断的溪流无声无息地侵袭过去,把徐苑的心和身体全部都淹没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昨天,章树立从海南打来电话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关键。关键一再追问,他还是卖他的关子说:“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明天回来再说吧。”   章秀才的话早吊起了关键的胃口。   下午,关键赶到章树立的公司时,见章秀才容光焕发地坐在高背靠椅上,没有丝毫风尘仆仆的模样。   一见面,关键拍着章树立的肩膀开玩笑道:“怪不得几天看不见鬼影子,原来跑到海边泡妞去了!”   章树立说:“冤枉啊,若不是临时有采访任务,谁愿意跑到天涯海角去呀?好辛苦的。不过,这个季节只有海南才是最好的去处啦。北京下着雪,而那里温暖如春。在海南可以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章秀才,有什么好消息?你不是调口味吧?”关键忍不住问起昨天的话题。   章树立赶紧起身,把门关严后,立刻严肃起来,真诚地说:“关主任,上次马书记来北京时委托宣传的事已经搞定了,明天见报,这是校样。”   说完,章树立把校样递给关键。   《百姓早报》作为全国最权威的大报之一,能在上面刊发小豆腐块消息非常不易,而发表这样的大篇专题报道,更是地方政府梦寐以求的事情。这篇《用好的作风选人,选用作风好的人——香州市领导干部廉洁自律工作巡礼》的通讯,详细地介绍了全市领导干部述廉、群众评廉、组织考廉等有效措施全面推行的显著成绩。文章内容还列出了几位市、县、乡三级干部保持清正廉洁的典型例子,结尾用党群副书记马贞南的话作了最精彩的诠释——   “那些有利于个人功名而损害党和政府形象、影响干群关系的事,我们坚决不做。全市上上下下要形成一种敢于讲真话的良好风气,让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弄虚作假等不良风气无立足之地。”   关键认真阅读了一遍,问章树立:“章秀才快枪手啊!什么时候回过香州?这篇报道弄得这么扎实。”   章树立一笑:“没回去呀,材料都是宣传部帮我搞过来的。哦,你是怕报道失实吧?没问题啊,我还有香州市委红头文件存档呢。”   关键说:“你这么快就见报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只是文章结尾引用的是马书记的话而不是钟书记的话,行吗?”   “这是钟书记的意思。他说这个方案是马书记提出来的,何况马书记主管党群工作。”章树立笑着又说。   关键递过去一支烟。   章树立深吸了一口,烟圈袅袅地就升起来:   “关于这篇报道,市里主要领导多次打电话给我,我一直没表态。就是明天马上见报了,我也没告诉他们。这样吧,你现在分别给钟书记、唐市长、马书记三人打电话,告诉他们明天见报,并且是地方新闻版的头条。”   关键讷讷地说:“不好,不好吧?”   章树立赶紧说:“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不是看在关主任你的面子上,我顶多弄个小豆腐块的消息应付他们罢了。”   我关某人的面子未必真的比书记市长的面子大?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一看章秀才那么认真的样子,也是为了自己好。关键赶紧分别给三位领导打了电话。领导们都问得很详细:见报时间,版面位置,篇幅长短,内容……关键都一一作了细致的汇报。尤其是马书记更加关心,关键差不多照校样朗读了一遍。   一会儿,章树立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电话都是钟、唐、马一路穷追猛打打过来的。他们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口气,很客气地表示感谢。章树立也差不多用一样的话,慢条斯理地回答说:   “不用谢,作为香州人为老家做这么点小事是应该的。不过,像这样有分量的报道不好上啊,如果不是关键天天缠着我,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找我们总编啊。唉,没办法呀,下次千万不要安排关键哟,我最怕死缠烂打的人了。”   关键知道,这是章秀才当面导演的一出戏,他巧妙地把功劳留给了自己,同时,让自己欠他一个不小的人情啊。但是,这种旁人充分的肯定,往往比自己邀宠争功的效果好得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在清朝政府的官场中,一直盛行靠后台、走后门,求人写推荐信来谋取官位。向来不给别人写推荐信的左宗棠,有个知己好友的儿子,名叫黄兰阶,在福建候补知县多年也没候到实缺。他见别人都有大官写推荐信,想到父亲生前与左宗棠很要好,就跑到北京来找左宗棠。左宗棠见了故人之子,十分客气,但当黄兰阶一提出想让他写推荐信给福建总督时,当时就变了脸,几句话就将黄兰阶打发走了。   黄兰阶又气又恨,离开了左相府,就闲踱到琉璃厂看书画散心。忽然,他见到一个小店老板学写左宗棠的字体,十分逼真,心中一动,想出一条妙计。   “给我写柄扇子,落个款。”黄兰阶对店主说。店主取过扇子,落上左宗棠的款。黄兰阶手摇扇子,得意洋洋地返回福州。   那天,是例行参见总督的日子,黄兰阶手摇纸扇,径直走到总督堂上,总督见了很奇怪,问道:“外面很热吗?都立秋了,老兄还拿扇子摇个不停。”   黄兰阶把扇子一晃:“不瞒大帅,外边天气并不太热,只是这柄扇是我此次进京左宗棠大人亲送的,所以舍不得放手。”   总督听了大吃一惊,心想:我原以为这姓黄的没有什么后台,所以候补几年也没给他放实缺,不成想他却有这么一个大后台。左宗棠天天跟皇上见面,他若恨我,只消在皇上面前说个一句半句,我可就吃不住了。总督要过黄兰阶的扇子仔细察看,确系左宗棠笔迹,有点吃不住了。他将扇子还给黄兰阶,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堂,找到师爷商议此事。   师爷一听笑道:“大帅放心,左宗棠眼下不会害你,他向来不替人写荐书,这柄扇子其实就等于是推荐信了。大帅只要马上给姓黄的一个官做,左宗棠就会高兴了。否则……”   总督笑了:“好!明天就给他挂牌放任知县好了。”   就这样,黄兰阶巧妙地“借”左大人的“光”弄了个七品知县,而且在左大人的“光罩”下,不几年又升到四品道台。总督一次进京,见到左宗棠,讨好地说:“中堂大人故友之子黄兰阶,如今在敝省当了道台了。”   左宗棠笑道:“是嘛!那次他来找我,我就对他说:‘只要有本事,自有识货人。’老兄就很识人才嘛!”总督出了左宗棠的相府,自言自语道:“看来我重用黄兰阶还真是对的。”   关键认为那是小人的伎俩,乃君子所不齿的龌龊之手段。章树立这样帮衬自己,自己原本充满了感激之情;但想到这里,他看见章树立的微笑有点怪怪的了,就感觉好像一坛刚酿的好酒不知什么原因变了味道,便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之感。   《办事指南》   “关主任,今天特地喊你来,可不只这个好消息啰。”抽了一会儿烟,章树立打破寂静说。   “啊,好新闻坏消息还不是你章秀才炒作出来的?”关键笑笑说,想把气氛调整得轻松些。   “冤枉!我哪有这等能耐?你知道吗?易瀚林要干大事了。”   “他前些日子给我来过电话,说已下定决心要开公司,他的语气中,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啊,易老板的动作这么快?”   “快啊,完全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呀。刚来时,他四处找项目,觉得北京遍地黄金,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啊!所以,前几天花了二千多万,在建国门买了一层写字楼,急忙成立公司,要赶在8号那天开业。”   8号,不就是后天吗?2000年1月8日,新世纪第一个最吉祥的日子——“一定发!”怪不得满世界的人全疯了,都选择这一天结婚的结婚,开业的开业,庆典的庆典啊。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年,首当其冲的就是人们思想观念的大幅度的改变。以前大家见面问候是“你吃了吗”,现在变成了“你最近发了吧”。   “一〇八”,寄予了人们多么丰富的想象和美好的愿望啊!   刘倚锋也选择了这一天——香州金世纪广场正式举行盛大的奠基仪式。   关键很惊讶:“易老板神不知鬼不觉就要开业了,怎么不邀请我们参加呢?”   章树立说:“不邀请别人有可能,不邀请你关主任行么?易瀚林不知耍的哪套拳,总是叫人看不懂路数,他也许喜欢搞突然袭击吧?”   易瀚林接到关键的电话时正在开公司筹备会。“没想到关主任你来电话,我正想打给你呢。”易瀚林在电话那头意气风发地说。关键接话说:“易老板忙着干大事创大业,早把我忘到脑后了吧?”易瀚林急了,诅咒发誓说:“我儿子我孙子忘了啦,我真的想开完会打你电话,请你来公司指导工作。如果不相信,你来我公司看看就知道了。”为了表示诚意,易瀚林一连把公司地址重复了两三遍。   这时,章树立抢过关键的手机,故意开玩笑说:“易老板还没开张就日理万机了啊!关主任在我这里,你过来吧,晚上我请客。”易瀚林一听章树立的声音,忙说:“章秀才你来过一回,熟悉路,就赶紧陪关主任过来吧,晚上我请客,你们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还怕我埋不起单?”章树立笑着说:“那我们就不客气,过去吃大户了。”   关键合上手机后,催章树立早点动身,他担心下班时间是车流量高峰期容易塞车。   章树立却慢悠悠地吸着烟,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目光定定地望着关键,笑吟吟说:“急什么呀?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关键说:“真是好事连连哪!”章树立从屉子里拿出一本画册清样,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遍后,俯下身吹了口气,像要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其实,崭新的封面哪有一粒尘埃。章树立这一系列如同乞丐见到金元宝一样的动作,在关键面前无非想表示自己倾注过很多心血:“画册的印刷相当精美,封面为3毫米厚的灰版硬精装,外裱特种纸,压凹、烫金,内页全为250克的进口象牙白纸张。为了这本书,我是倾全公司之力,加班加点啊!”   关键接过清样一边翻看起来一边说:“章秀才做人一流做事也一流啊。”   章树立显然已被关键的话所感染:“那当然,这本书绝对拿得出手,你看这设计、这版式、这纸张还有这印刷工艺,绝对是精品啊。这些年,很多驻京办都编印这样的‘公关名册’,有的叫《乡贤录》,有的叫《故乡名人录》,有的叫《桑梓英雄儿女》,他们哪有这个档次?关主任,还是你们水平高呀,这本书把在国家相关部门任职的科级以上的‘老乡’都收录进来了。”   关键说:“没办法,思乡恋土是中国人固有的传统,在北京办点事多少有故乡情结的因素在里面啊。我们编这本《办事指南》就是想为老乡们服务嘛,无非是为大家在北京办事提供方便,少走弯路。”   章树立笑着说:“如何利用好这种乡情已经成了你们各驻京办工作人员的‘必修课’了吧?”   见时间不早,关键转换话题说:“走,快走吧。车塞得厉害呀。”   乘电梯下楼时,关键试探着开章树立的玩笑说:“听人说你这次赞助收获不小啊?”章树立说:“冤枉啊,这次不亏已经万幸了,我本意也只想为老乡们服务嘛。”关键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谢谢你啦,章秀才。”   易瀚林的拓通   能够在经贸大厦买下一层楼办公司的,绝非等闲之辈。易瀚林多年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他买下了第十七楼,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北京拓通投资实业公司。   拓通对于易瀚林而言,意义深远而重大。它不仅表示易瀚林事业方向的彻底转移,在天子脚下拥有了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它还体现了易瀚林从此之后已脱胎换骨,不再是“暴发户”,而是实业家。80年代末,家境贫寒的易瀚林高中中途辍学后,南下广东打工。在韶关一家锡矿,先是下井挖矿,后来成了包工头,几年之后,积攒了不菲的资金。然而,一向认为人生就是赌博的易瀚林当时没有满足于现状,他要下一生中最大的赌注了,把所有的原始积累全部压在一家不被人看好的小矿区上——承包。要么一贫如洗,要么一步登天。   幸运之神总是悄悄降临的。死寂的矿山复活了,更丰富的宝藏埋在更深的地层。那乌黑黑的矿石,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地开采出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以这样日进斗金的速度,不到两三年的光景,人世间又多了一个亿万富翁:易瀚林。   可是,再多的钱也无法治好易瀚林的心病。这个心病,就像一颗毒草顽固的种子,从小植入了他的心灵,发芽、生根、拔节,折磨得他浑身隐隐作痛。这心病是他望子成龙的父亲给他的。老父亲给他取名瀚林,并从小传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思想,寄希望于他日后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所以,对那些温文尔雅、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他十分羡慕。易瀚林想,尽管这辈子做不了官,但也要做个有文化上档次的生意人啊。   关键和章树立来到易瀚林气派非凡的办公室时,他还在开会。   “两位领导,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总经理张博士,马副总,理工大学毕业的经济学硕士,办公室李主任,也是工业大学的研究生……”易瀚林春风满面,赶紧中断会议,隆重介绍公司的骨干成员后,热情地招呼说,“你们到会客厅稍坐片刻,我再安排一下就结束了。”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拓通公司聘用了这么多高学历人才,每当易瀚林沾沾自喜地对外介绍时,他的虚荣心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博士硕士一大片,次一点的也是大学本科生,谁会以为老板只有初中文化呢?不过,易瀚林的伎俩早已被章树立一眼洞穿了。这段时日,因两人接触得比较多,章树立对他的喜好和想法已了如指掌。   见易瀚林继续开他的会去了,章树立小声对关键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啊!易瀚林重金聘用这些高学历的人还不是为了装装门面。”   关键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章树立说:“看你想哪里去了,易瀚林曾私下里跟我说,他最不喜欢别人叫他老板了,而是希望大家叫他为老总。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说再大的老板,让人这么一叫总觉得像土财主似的;而叫老总呢,感觉就是不一样,有气势,上台阶啊。你看他刚才介绍公司人员时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自己也是博士硕士。”   听章树立这么说,关键一愣:有钱人也有不喜欢被称作老板的道理?易老板真是古怪呀!不,易总真是古怪呀!政府部门的领导现在都流行叫老板了,而易瀚林偏偏忌讳这一称谓,真是怪事!   一会儿,易瀚林乐呵呵进来,笑着说:“不好意思啊领导,筹备工作好繁杂的,加之时间紧迫,弄得措手不及呀。”   “你这是大手笔啊易总。”关键刚听章树立那么说,赶紧改变了称呼。   易瀚林哈哈大笑:“关主任你是抬举我吧?我这小打小闹,怎能算是大手笔呢?不过,听说大买卖还是在北京做为好。北京嘛,站得高看得远!至少,路子比下面广得多。章秀才,你说是不是?”   章树立说:“易总这么干下去,迟早会进福布斯了。”   易瀚林尽管这些年摸爬滚打,见过很多世面,但毕竟麻布袋绣花——底子太差。所以,他如何努力学习别人的长处;如何刻意摸仿别人的言行举止,也只能一知半解或者断章取义,甚至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当关键章树立都叫他易总时,他已经高兴得得意忘形了:   “布生意就不做了,要做就做比矿生意更大的吧!”   关键抿着嘴笑。章树立赶紧偷偷地用脚踢了关键脚后跟一下,想暗示他别笑,可是自己却忍俊不禁。易瀚林也跟着笑。   于是,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天堂人间   晚饭是在广安门潮州春生猛海鲜城吃的。   章树立想把易瀚林狠狠地宰一刀,可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尽管耗费了好几千,但易瀚林幸福的笑脸始终像花儿一样绽放。   吃完饭,易瀚林说:“到哪里潇洒去?”   章树立说:“当然去天堂人间。听说那里聚集了天下美女,乃真正的人间天堂啊。”   关键忙摆手推辞说:“算了吧,转眼就是年关了,驻京办好多事要忙着处理啊。”   章树立说:“什么鸟事?我还不知道吗,顶多什么总结呀团拜呀送礼呀,年年差不多都是同样的事,简单得很哪!现在嘛,还早呢!你急什么啊?不去白不去。”   天堂人间维也纳KTV包厢。刚一落座,一个极有风韵的女人——应该是人们常说的妈咪吧,已风吹杨柳地进来了,她笑吟吟说:“先生,我把小妹都带来了,你们自己挑,好吗?”   这位妈咪水平很高,把小姐说成小妹,既亲切又纯洁。关键突然想起两年前去广州出差时向一位女士问路,他很客气地问:“小姐,请问南湖路怎么走?”可女士暴跳如雷起来,骂他:“你他妈才是小姐呢!”弄得关键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后来,有朋友告诉他:“这几年‘小姐’已成了风月场中女人的代名词,和‘鸡’的概念如出一辙,不骂你才奇怪呢。”   妈咪说完,优雅地用拇指和食指打了个漂亮的响指,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妹”便鱼贯而入。“小妹”像白云一样飘进来,让人想起牧羊人在草原上放牧时的情景,羊群队伍庞大,蔚然壮观。确切地说,应该更像傍晚时分,羊群进入羊圈时的场面。   一会儿,“小妹”们在包厢里站了三排,而留在走廊里的队伍还很长、很长。   这群“小妹”个个鲜嫩可人,美目盼兮,暗送秋波,娇滴滴地朝他们媚笑。   妈咪说:“我们天堂小妹,个个都是可心的人儿!你们喜欢谁就选谁吧,良宵美景可不能耽误啊。”   易瀚林眼神游过来扫过去,飘忽不定。他笑了笑说:“天堂就是天堂,不一样啊,我看个个差不多,都漂亮。”   章树立说:“既然这样,还客气什么呀,易处长,关董事长。”   关键知道,上电梯时章秀才告诫过他们,既然出来潇洒,就要尽情尽兴,千万不能留下后遗症,所以别用真实姓名。现在,章秀才开始临时给他们封官取名了。   章树立见易瀚林犹豫不决,而关键尴尬地坐在沙发一角,便笑道:“别总想着当皇帝啊,嫔妃无数,佳丽三千,还嫌少。我们今天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们自己不好挑的话,那我就帮你们做主了。”   被选中的“小妹”,像三只欢快的小鸟飞过来。章树立说:“美女们,现在的主动权在你们自己手里。今晚,你喜欢谁谁就是你的老公了。”那个“飞”在最前面的把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小妹”,扑棱棱扑进了章树立的怀里,小鸟依人般温柔:“老公。”章树立说:“老公喊得这么甜,可你姓甚名谁我还不知道呀!”“小妹”甜甜一笑:“我姓伊,叫伊丽莎白。”章树立说:“你是英国女王?好,今晚就让你做我心中的女王吧。”说完,他的手很不安分,一顿乱摸。“伊丽莎白”不仅没有拒绝,而是强烈地回应,小巧的嘴唇轻轻地在章树立的脸上“啄”了一下,便咯咯地笑起来,就显得更加风情万种了。   “伊丽莎白”介绍说坐在易瀚林腿上的“小妹”叫“希拉里”,而文静地坐在关键身边的那个叫“张柏芝”。章树立说:“机缘巧合啊蛮般配嘛,这是最佳组合。”“伊丽莎白”说:“当然绝配哪!现在流行靓妹傍大款,叫时尚组合;美女嫁野兽,叫激情组合;狐狸配妖精,叫妖怪组合;自由恋爱,叫择优组合;离婚再婚,叫明智组合。”   嬉笑间,一名服务生把果盘、茶、饮料以及小吃端了上来,另一名服务生搬进来一箱啤酒。   一会儿,章树立和“伊丽莎白”、易瀚林和“希拉里”亲密得俨然像两对夫妻,而“张柏芝”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势,似乎也有很大的进度,她和关键手牵着手非常投入地合唱《选择》。   关键唱:“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   “张柏芝”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   关键唱:“这样的心情。”   “张柏芝”唱:“这样的路。”   合唱:“我们一起走过。”   “张柏芝”唱:“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   关键唱:“希望你陪我到海角到天涯。”   合唱:“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   小鸟依人的“小妹”们把西瓜喂到他们的嘴里,把啤酒倒入他们的喉咙,把甜言蜜语灌满他们的肚子……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天堂小妹”不仅个个能歌善舞,而且人人都有好酒量,一般的客人绝对不是对手。章树立眼看喝了十几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而是西风快压倒东风了。   二十多瓶酒下肚,大家蒙蒙眬眬迷迷糊糊摇摇晃晃了。“张柏芝”抚摸着关键的手背,把他宽大的手掌翻过来,自己的小手放进,就全部被覆盖被淹没了。   “张柏芝”说:“他们都叫你董事长,但是,直觉告诉我,你不像老板。”   关键说:“不像老板难道像当官的?”   “张柏芝”说:“更不像当官的。”   关键说:“那我像干什么的呢?”   “张柏芝”想了想说:“像大学老师,你是教授吧?”   章树立插话说:“真的好眼力,被你猜中了!他啊白天是教授晚上是叫兽。”   “你才是叫兽呢!”“张柏芝”笑着帮关键骂章树立,又说:“别理他,我为你唱一首叶倩文的《真心真意过一生》吧。”   “看世界忙忙碌碌,何苦走这不归路,熙熙攘攘为名利,何不开开心心交朋友,时时刻刻忙算计,谁知算来算去算自己。卿卿我我难长久,何不平平淡淡过一生。人生短短何必计较太多,成败得失不用放在心头,今宵对月高歌,明朝海阔天空……”   这是一首多么感人肺腑的歌啊!唱出了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唱出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唱出了亦真亦幻蹉跎时岁,唱出了甜酸苦辣流年人生。   关键慢慢沉浸在这首歌的世界里,忧愁悄悄地爬上了眉头。他的眼眶有些湿润,那是心里自然而然流露的伤感的泪水。   悄悄地来,正如悄悄地去。作别天堂的小妹,未带走一片云彩。三个大男人勾肩搭背,迈着踉踉跄跄的醉步。易瀚林说:“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开车?走,我们去三楼洗完桑拿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来这种地方,关键是头一回。领班在前面引路,七弯八拐总算分别把他们安排进了套房。   这个套间装修得非常豪华,里面的设施也很高档。那宽大的席梦思床,那雅致柔软的沙发,那彩电那台灯……都是进口的。房间的灯光忽明忽暗,有点暧昧。还有一股淡淡的暗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关键头重脚轻,一进门便迷迷糊糊倒在床上。蒙眬中,一位小姐轻歌曼舞般飘进来,像一阵熏风。小姐美啊,魔鬼一样的身材略带娇弱,苗条中但不失丰满!她那面若桃花的脸庞,那双柳眉下秋水盈盈的杏眼,那玉雕般的玲珑小鼻,那熟透了的樱桃般的朱唇……美艳极了!   小姐莞尔一笑说:“大哥,我给你按摩可以吗?”   关键眼前一片模糊,如同春夏之交的时候,突然置身于清晨浣花溪边,蒸腾的水雾和花香氤氲在一起,看上去如梦如幻。关键默不作声,酒后的口里很干涩,喉咙有点冒烟的感觉。他使劲咽了下口水,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小姐又是回头一笑百媚生的那种笑:“口渴了吗,大哥?我给你倒一杯水吧。”   关键接过纯净水,一口气喝了。   小姐又倒了一杯,说:“大哥是第一次来北京吗?”   关键:“嗯。”   小姐:“北京好玩吗?”   关键:“嗯。”   小姐的纤纤玉手开始在他身上蛇一样游动:“大哥,你喜欢泰式还是日式?”   关键:“泰式怎样日式又怎样?哪种舒服?”   小姐娇媚一笑:“都舒服!你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   说完,她那有魔法的手指摸捏起来,不,是弹奏起来。因为她是进入了角色的琴师,早把他疲惫的身体当作一架钢琴。激情澎湃的琴师,一路弹奏下去,时而高山流水,时而万马奔腾,时而暗流涌动,时而溪水潺潺,时而暴风骤雨,时而月明星稀……   关键开始浑身发热,舒服极了。房间里寂静无声,似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那一刻,他突然想起“糖衣炮弹”这个词,为什么早就有人把它改成“肉体炮弹”的原因所在了。既然是炮弹,就有牺牲的危险。但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地冒险中弹呢?因为实在太舒服了太有诱惑了。俗话说,玩枪的死于枪下,玩刀的死在刀上。   关键心里一咯噔,条件反射地坐起来。   小姐以为他很兴奋,把嘴唇凑近他耳边柔柔地说:“大哥,你躺下。慢慢来,后面的更舒服啊。”   不知什么原因,关键如同中了魔法一样很听话地躺下,像安静的孩子。他满脑袋晕晕乎乎,她的身上有一种橘子花的清香,徐徐展开,真是一种异域风情,又让人觉得她是那么纯洁。她的皮肤近乎透明,像珍珠一样光洁和细腻。她从头到脚都是清爽宜人、鲜嫩无比、美妙动人的——包括她的皮肤,她的体香、她的秀发。关键纳闷,天仙般的姑娘为什么堕落到这种场所呢?他说:“小妹有二十岁吗?花样年华为什么干这个?”   小妹笑盈盈说:“大哥,你知道吗,在这里是不许问姓名和年龄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说:“唉,命运弄人啊,我老家穷山恶水没办法嘛。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我干几年,脱贫致富就好了。”   关键说:“以后怎么办?”   小姐说:“干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不可能干一辈子。等攒些钱就回老家,找个可靠一点的男人嫁了,过安稳的日子。”   小姐的话让关键想起前不久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帖子,说的是一个来自乡下的上有老下有少的三陪小姐,每当卖一次肉体都给老公写一封情书。在情书里,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她幻想着赚些钱后,风风光光地回家,和丈夫体面幸福地生活。她以此表明心志——她出卖了身体,但没有出卖灵魂。然而,钱没赚到多少,但染上了不治之症——艾滋病。网上的回帖很多,大都表示深深的同情和怜惜。关键同样扼腕叹息。   “大哥,谢谢你的关心!你真是一个好人啊。既然出来玩,就别有什么顾虑,该潇洒就潇洒,该舒服就舒服吧!”小姐的情绪调整得很快,她的目光迷离起来,开始水一样流淌,弥漫过来。   小姐的手指熟练地运动着,犹如计算机一般精准,忽快忽慢忽轻忽重地摸捏,使关键心旌摇曳。一会儿,小姐放肆起来,她柔软的手指往下一滑,摸到了关键下面的东西。关键不敢再看小姐的脸,赶紧把眼睛闭上。感觉中,小姐下了床。突然听到电视节目换了,一种“嗬啊嗬啊”的声音让他震惊,原来正在播放的是黄色录像:两个黄头发蓝眼睛年轻的男女老外,正赤身裸体在沙发上疯狂地做爱。关键看见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脱得一丝不挂,她的硕大挺拔的乳房骄傲地晃动,她的脸一扬头一晃,头发很好看地飘起来。小姐麻利地弯下腰,双手已紧紧地握着关键下面的东西。   关键一激灵,头脑猛然清醒了,像一把弹簧刀,突然被按了开关飞快地从刀鞘里跳出来一样,赶紧坐了起来。   “我我我……”关键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姐吃惊地坐在床角落,可怜兮兮。可能被他刚才的举动惊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幽幽地说:“你既然是正经人,为什么还到这里来呢?”   关键一刹那便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穿好衣服后,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从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不敢再多看一眼小姐,说:“我走了。”   小姐跳下床,拿起茶几上的钱往关键的包里塞,哀怨地说:“这个钱我不能要,我们是讲职业道德的!费用你的朋友早付了。你来这种场合,何苦呢?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男人。”   关键灰不溜秋地从天堂人间跑出来。他顾不上自己喝了很多酒,他想,就算让交警抓住拘留了,总比待在那种地方强啊。   他把车开出停车场,非常狼狈非常仓皇。   是啊,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我关键尽管不是彻头彻尾的柳下惠,但也不至于堕落成嫖客吧?在路上,他突然想起了远在香州的妻子楚岚,不容易啊!家的重担全落到了她羸弱的肩上,而她却无怨无悔。他还想起了黄瑛和苏可可,那是两个多好的女人呀,喜欢自己倾慕自己,使自己很多次想入非非的,而自己总能坚守道德的底线!然而今天,差一点稀里糊涂酿成大错,应该吗?   关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小心翼翼开着车。   “关主任,你怎么不打声招呼提前走了呢?太不够意思了!你知道那费用可不低呀,钱交了是不可能再退的。再说,全世界就你高尚吗?”章树立在电话里气势汹汹地怒吼。   “章秀才,驻京办有急事,我要赶回去处理,本想打个招呼又怕影响你们,真不好意思啊!你不知道,我那水平差得很,不中用呀。”关键用讨好的口吻不紧不慢地向章树立解释。假如不这么说,可能把章秀才彻底得罪了。   关键把手机合上,一走神,方向盘一拐,奥迪差一点撞到花园桥的护栏上。他赶紧猛踩刹车,停了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好在关键时刻刹住了车,要不然就真的成“野兽”了,问题严重第十章:礼轻情重   在路上   如果问关键在哪里,一般情况下,他会回答说在驻京办;假如不在驻京办的话,就可能在回驻京办的路上。   长篇通讯《用好的作风选人,选用作风好的人》见报后,不仅在省里引起了强烈反响,还受到北京高层的高度重视。几天后,《百姓早报》又隆重推出了后续系列报道和评论员文章。省里呢,把香州干部任用工作列为全省学习和推广的典型,司马德副书记还亲临香州召开全省组织工作现场会。   市里的情况大多是从冯夏生秘书长那里了解到的。   冯夏生告诉关键,马贞南这段日子出尽了风头,尤其是司马德副书记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使他在干部群众中的威望越来越高。   在回驻京办的路上,关键接到马贞南的电话:“小关,辛苦了!《百姓早报》的系列报道影响非常大,对香州知名度的大力提高功不可没啊。听章记者说,你的招待工作也很到位嘛,不仅把章记者盯紧了,还多次宴请了他们报社领导。应该说这次宣传,你也同样功不可没啊。你们尽管远在北京,但工作搞得如何我心里一清二楚。我心里早就有本账,要给你记头功呢!其实,驻京办很锻炼人的,特别对协调各种关系的综合能力的提高,没有什么地方比它强。你将来回市里了,大有用武之地啊。”   马贞南不愧是主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他总是放下架子,善于听取部下的意见,哪怕一些批评,他也能虚心接受。作为一个平民领导,他说的话和风细雨,能消除部下隐藏于心底的防线,得到对方的尊敬和信任。现在,他视关键如同良朋知己——关心,体贴。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极为重要,他暗示关键在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会得到提拔。   是真是假,都让关键感动。   关键忙说:“我只做了些分内的小事,哪里谈得上什么功劳?要说功劳,市里谁比您大?在这么好的大环境下工作,是我们的幸运啊。马书记,谢谢您!我会记住您的话,努力干出成绩来。”   关键明明知道马贞南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但他始终认为马书记这个人并不坏,只不过喜欢玩弄权术罢了;所以他的回答是诚恳的,是发自内心的。对于马贞南的奉承,乃是投其所好,不再像以前那样很不自在,如今已变得自然而然了。   关键一连接听了几个电话,刚把手机收了线,章树立的电话见缝插针打进来。章树立说《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已印刷出来,下午会安排人送到驻京办。   那晚,关键从天堂人间跑出来后,差一点把章秀才得罪了。三个人一起去潇洒,而你一个人偷偷地开溜,这不是明显操蛋吗?好像是故意划清界限,揪别人的辫子似的。有句成语叫臭味相投,原本是贬义,而现在流行把关系非常铁、思想与情趣十分投合的朋友称之为臭味相投,便有了褒义。几个朋友常在一起,就有江湖帮派的味道,标榜自己人时称臭味相投,而损他人时就骂别人为一丘之貉。第二天,关键向章秀才反复解释说:“真的搞过了,我是速战速决快得很,不像你们总能打持久战。”关键不惜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就是为了让章秀才还把他列入臭味相投的圈子里。有什么办法呢?交个朋友难,而得罪一个人却非常容易啊。章秀才嘿嘿地笑,算是心照不宣地知道了关键的态度。朋友嘛,臭味者,才能相投也。   章秀才这个人真是不错,他肯定在市领导那里吹了风,又把《用好的作风选人,选用作风好的人》后续系列报道的功劳留给我关某人了。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无非是请章秀才报社的领导吃了几顿饭,送了几条烟几瓶酒而已,谈得上什么革命算得上什么功劳呢?元月8号那天,关键、章树立一同参加了拓通公司正式挂牌成立的活动。易瀚林那天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他意气风发地频频举杯,向大家热情敬酒。他对在北京的未来,充满了春天般的期待,秋天般的希望!   主任办公会   快到香江大酒店时,关键的手机又急促地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冯夏生的。   关键赶紧接了,问道:“秘书长有什么指示啊?”   冯夏生笑道:“哪敢有什么指示啊!关键啊,马上就年关了,驻京办的年货办得怎么样了?”   关键很纳闷,冯秘书长事无巨细,什么时候对驻京办员工福利也关心起来了,连忙说:“今年还行。营业额增加了一千两百多万,纯利嘛比去年多了近三百万。前两天刚开了个总结会,准备给大家加些年终奖,办年货嘛很麻烦的就算了。”   冯夏生笑道:“好好,我早知道了。你干得好啊,给员工增加福利多发奖金要得嘛。关键呀,我说的此年货非彼年货也,这是要送给各部委司局领导的礼物哪,怎么能怕麻烦呢?”   一听冯夏生这么说,关键立刻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傻了。忙说:“不麻烦。但别人会不会说我们在行贿呢?”   冯夏生极严肃极认真地说:“关键呀,这怎么能算贿赂呢?这是公关工作,其实公关也是一种生产力嘛。李松涛那几年工作很不错的,那些项目和资金不都在北京办下来了吗?我们送点年货送点土特产,就是要让领导们知道,我们香州没有忘记他们的关心啊!反过来,也是告诉他们,可千万别忘了我们香州这个小地方呀。再说吧,我们也不是为了自己走后门拉关系才送的!要知道,地方很多事情还是关键在北京啦……”   冯夏生可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住。当他说到“关键在北京”时,猛然想到自己正在和关键说着话呢,就不好意思起来。   冯夏生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是为你好,给你提个醒。等到钟书记过问,工作就被动了啊。”   关键心里一阵温暖,很感激地说:“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我马上开个会,把具体方案确定下来后,赶紧办。”   末了,冯夏生不忘再叮嘱说:“好好,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对了,霍光明在驻京办干了几年,有经验,你可以多和他商量着办。”   冯夏生的电话让关键感到压力很大。上任几个月以来,关键对自己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考虑问题周密细致,处理事情大刀阔斧;尤其对餐厅的装修改造和对客房服务质量的提升更是卓有成效,酒店营业额直线上升,比往年增加了一千两百多万,同比增长百分之二十。这些成绩,有时候让关键沾沾自喜起来。今天,要是钟书记过问办“年货”的事,自己的工作不是突然变得非常被动了吗?为什么不主动呢?   关键急急忙忙召开主任办公会。   会议室。霍光明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何难?把礼物不露痕迹地送到领导的手中,其实是很多驻京办的主要工作。礼物不在贵,贵了给人家添麻烦,但也不能太便宜,便宜了让人家看不上眼,主要是能投其所好。我们往年送的那些烂东西,都是土特产,好送得很,一般扔下就走,只是表示个意思而已。”   开会前,苏可可偷偷地告诉关键:“往年这个时候,这项工作早就准备得差不多了,都是霍主任张罗的。今年呢,霍主任故意拖着不办的,你是头儿挨批评的当然是你啊。唉,谁叫你搞得这么有声有色呢?”关键感激地点点头笑了笑。苏可可这丫头肯定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那次醉酒风波狠骂她之后,她不但没有记恨自己,而是更加支持和配合自己的工作。每当想到这里,关键很是过意不去,非常内疚。   关键说:“霍主任,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没这么简单吧?”   霍光明说:“我们办的是年货,当然跟过年走亲戚一样,没什么难的!”   关键说:“不能把事情看得这么容易。我们今年能不能搞点新意出来?既让市里的领导满意,又能让北京的领导欢喜。大家都是驻京办的骨干,一起来献计献策把事办得漂漂亮亮吧。”   接下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苏可可说:“别人早就送笔记本电脑银行卡了,我们还送土特产真是老土啊。”向前附和说:“苏科长说得对呀,那破玩意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那体积、那重量不一般啊,去年大卡车拉了几车,这大老远运过来,光路费就不是小数目。”苏可可又说:“这个礼嘛送起来其实没有霍主任所说的那么容易,有些人硬是不收,还说什么无功不受禄,那分明是拒收的托辞。今年,我们是不是找个好由头,让他们名正言顺收下来呢?我在想春节后市里要搞老乡聚会,是不是把请柬一起提前送去?”霍光明接话说:“好点子啊!苏科长这是个好由头,事情办起来既方便多了,又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会开得很融洽很热烈很成功。大家踊跃发言,那些成熟的建议也好,那些不成熟的想法也罢,都能直言不讳地摆到桌面上来。方案在群策群力中确定了下来——   土特产不能不送但不能全送。不送土特产的话,就没有地方特色,就不能引起领导关注。当然,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全送土特产,就显得上不了档次。何况像柚子、生姜、芋头之类的东西体积大分量重,搬来搬去极不方便,等到过了春节也难得送完。所以,东西不在多而在精,像滴滴香茶籽油、异蛇玉液、忘不了芝麻酱就能名副其实地代表香州的特色。   别人送笔记本电脑和银行卡,我们不送,前者是否实用无法知道,后者太俗却众所周知。最后采取折衷的办法,送购物卡,人家可以随时买自己需要的东西。   每份礼物配以一书一柬一信。书是图文并茂的《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这本实用性强的书,就是老乡们相互联系的小桥,有了“小桥”才能直通大路。柬是请柬,3月19日香州在京工作老乡聚会的请柬。信是感谢信慰问函,驻京办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拜年,向领导们过去对香州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表示衷心感谢,并恳请领导们一如既往地鼎力扶持。   拜年名单由市委办和市政府办报上来,到驻京办汇总确定。   会议足足开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出一个比较理想的方案来。这时候关键才松了口气。他一向谨小慎微,这事儿尽管奉市领导之命操办的,但总感觉非常别扭。散会前,关键很严肃地叮嘱大家说:“我们都是驻京办中层以上的干部,今天会议的内容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向外传播啊,晓得的人越少越好!”   霍光明笑道:“老板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吧?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听说别人送礼早用上高科技了。我们只不过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而已。”   关键说:“我再重申一次,这是组织纪律!”   关键当然多少了解这些不良之风,但做什么事情小心谨慎总是好的,既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又不能给自己引火烧身。   拜年名单   市委办市政府办很快把拜年名单确定好报了上来。苏可可敲门进来。关键手指沙发暗示她坐,而苏可可却不忙着坐下来,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只见她轻手轻脚地把门一关,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后,才沉稳地坐下来。   “老板,有句话闷在心里,我早就想跟你说,但见你这几天忙得一塌糊涂的,没机会说。”苏可可小声说。   见苏可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甚是可爱,关键笑道:“恕你无罪,说吧。”   苏可可说:“是这样的……就是送礼的事,你是头一回,还不知道里面有很多深奥的学问哩。说是说以公家的名义给领导们拜年,实际上大都掺杂了个人的情分。市领导常委啊副市长啊,哪个在北京没有自己铁一点的关系非常重要的朋友呢?到年关了,那些烧香拜佛的事,还不是全交给了驻京办?往年,李松涛总能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事前他早就征求了领导们的意见,这份礼物以谁的名义,那份礼物又以谁的名头,全部分得清清楚楚;而且礼物有轻有重有大有小,分了三六九等的,真正心中有数的只有李松涛自己一个人知道啊。其实,这个礼啊,还不是为个别领导送的?”   苏可可这番话,关键刚开始不以为然,后来心里一琢磨便觉出很多端倪来。这丫头人小鬼大,深刻得很哪!这方面自己倒不折不扣成了懵懵懂懂的小学生。苏可可走后,那份密密麻麻的名单在关键手里,已不再是简单的名单,而像一张春秋战国时期的大版图,这一块是谁的城池,那一片是谁的势力范围,早就被瓜分了;群雄并起,诸侯纷争……因为被狼烟衬托得十分模糊,所以形势非常不明。   为了慎重起见,关键赶紧向钟书记作了详细的汇报。钟国泰爽朗地笑着,连说好好好。接着,关键想这份名单真像苏可可说的那样与市领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话,我何不投石问路探探钟书记的口气呢,于是说?:“钟书记您放心,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市委办和政府办已把名单全部报上来了,我们正准备逐一落实呢。哦,我还有一事想向您请示,不知您是否还有遗漏的?您什么时候想起来给个指示就行了啊。如果有特殊的……”关键后面的“如果有特殊的要求,我将作特殊的处理!”话还没说完,已被钟国泰打断。钟国泰说:“小关啊没有没有,那些名单上的人哪,不是哪一个人的朋友,而是我们整个香州的朋友啊!我们拜个年慰问一下,只是小小心意而已,礼轻情重嘛。”   就算钟书记姿态高,而其他的市领导呢?关键正想给几个主要领导打电话,探探虚实的时候,徐苑从法国打来越洋电话过问送礼的情况。关键知道他此次特地去巴黎和法国一家汽车公司洽谈合资事宜,如果谈判成功,香州的工业从此将翻开崭新的一页——世界驰名品牌汽车“标致”,可以香州制造了。徐苑叮嘱说:“有几个重要人物必须作重要处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总要起些作用吧?事情办得漂亮不漂亮,将关系到香州的大局全局问题啊!杜秘书很快会把名单给你的。还有你那位女同学黄教授,记得送上一份哦,我们要搞产业集群可离不开她呀。”   徐市长上纲上线把他的朋友说得那么重要,关键一听就反感,徐市长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虚伪了?好在最后提到黄瑛和产业集群让关键多了些许欣慰,就是嘛,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啊。   傍晚时分,成副市长打来电话是关键万万没有想到的。很少来北京的成副市长,怎么突然冒出来好几个要特殊慰问的朋友呢?   这几天,外面还没开始忙,而里面已经乱了套。关键一连接了十几个电话,都是要求特别关照的,就是人大政协的老领导多少也有一两个。这样算来,名额必须增加四五十个,当然礼物也得增加四五十份,这又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哪。   另外,还有一个让关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马书记一直没来电话。马贞南朋友多、路子广,是个左右逢源的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马书记是不是故意不打的,想看看我的态度?最近国家足球队聘请了一个叫米卢的洋教练,米卢开口闭口就是——态度决定一切!他的这句口头禅居然在很多场合流行起来了。关键一想,赶紧拨打马贞南的手机,马书记爽朗一笑说:“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也没什么特殊的客人,真的,不过,你能够为我想到这一点,我非常感谢哪!”   新年致辞   您好!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在这新春佳节即将来临之际,我们谨代表香州市七百多万人民向您及您的家人致以节日的问候!   过去的一年,您的如沐春风的关心和支持,推动着香州各项事业的快速发展:国内生产总值突破500亿元大关,比上年同比增长15%,财政收入达36亿元,同比增长16%;综合实力稳居本省第二位。   在此,我们深表衷心的感谢!   敲响的是钟声,流逝的是岁月。冬去春来,唯祝福山高水长——   聚九寨沟之阳光,拢千岛湖之清风,携黄果树之雨露,吸九嶷山舜帝之瑞气,作为礼物送给您,祝您事业更辉煌,家庭更幸福,身体更健康!   此致   敬礼!   香州市人民政府驻北京办事处   2000年元月28日   关键一看,《新年致辞》行云流水,花团锦簇,颇有文采。但总觉得甚是虚无,似有轻飘飘之感,他本想润润色,修改得朴实无华些,随后转而一想这是霍光明主动请缨写的,不能伤了他的面子呀,何况这不过一张走走形式的薄纸而已!   关键言不由衷地赞叹了一番,霍光明忙摆摆手笑道:“我这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啊。”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关键说:“这几天市里又报了些名单上来,又要增加四五十份礼物啊。我们明天赶紧开始送吧,送完拉倒;要不然名单还会没完没了地多起来,恐怕到了大年三十也难得送完哪。”霍光明说:“就是嘛,我昨天也刚拿到一份名单。”说完,从西装口袋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关键。纸条上只有六个人,两个是中央某机关的,另外是某部某局的张局长和三个处长。   关键拿着这张略显皱皱巴巴的纸条,就知道霍光明绝对不是昨天才拿到的,应该有些时日了。这些名字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似的,有点眼熟。过了一支烟的工夫,关键突然想起马贞南上次来北京时,他无意偷听到马书记要宴请的领导中就有一个叫张局长的人。如此想来,这份名单该是马书记不露声色交给霍光明的了。由此说明,马霍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而自己如何努力终归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马书记非但不领自己的情,而且严防死守提防着自己呢。而徐苑,在遥远的巴黎还惦念着的那几个人,杜秘书传真过来后,关键一核对,嘿,市政府办报上来的那份名单里头不是已经有了吗?关键一看到交通部、建设部、水利部那几个司长处长的名字,就让他联想到市里正在静候佳音的几个大型项目。是啊,徐市长岂是贪图私利之人?这样一对比,谁高尚谁卑鄙,就不言而喻了吧?   纸。一张薄薄的小纸条,在关键手中就有些重量了。   东方市驻京办   关键开车到月坛南街接了叶群力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下午,关键打叶群力电话说:“有些土特产要给你送去。当然,这不是我送的,而是香州市的心意。”叶群力说:“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正想打电话找你,行行,来吧,我还想把你抓来当壮丁呢。来吧,今晚我们去一个地方吃饭,千万不能带司机。到时,就委屈你临时做我的车夫了。”   叶群力一上车,关键说:“都是些土特产,真正的环保绿色食品啊。滴滴香茶籽油源自深山,只有南方少数几个省份的丘陵地区才生长那种茶籽树。茶籽油爽滑清香、味醇浓厚、营养丰富,乃油中极品,是我们香州著名的拳头产品。异蛇玉液,你喝过吗?说起这酒啊,还有流传甚广的典故呢。相传唐明皇李隆基日夜迷醉于杨贵妃杨玉环,以至‘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杨玉环不悦的时候,唐明皇为博贵妃欢心,决定周游江南。然而,尽管江南景色风光无限美不胜收,但依然不能讨杨玉环开心,这就让‘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唐明皇整天闷闷不乐了。当他们从江南返京途经香州时,地方官员以异蛇做佳肴,饮用异蛇、异蛇鞭泡制的酒。第二天,杨玉环大悦,唐明皇对异蛇赞不绝口,临行时香州府以异蛇酒相送……你知道唐明皇为什么对异蛇酒赞叹不已?”   叶群力说:“不知道。”   关键说:“传说有这么一个故事,某天三个朋友吹牛,甲说:‘我还行,三天一日。’大家笑:‘还行。’乙说:‘我也可以,一天三日。’大家笑:‘厉害!’丙说:‘我一般,一日三天。’大家笑:‘你吃了伟哥吧?’丙说:‘不是伟哥,是异蛇玉液啊!’”   叶群力说:“说得这么神奇,我倒想试试了。”   关键说:“那当然。下午你说得那么神秘,究竟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啊?”   叶群力笑笑说:“其实没什么神秘的,也是驻京办,只不过觉得带着司机不方便罢了。人家那驻京办哪,可豪华气派了,堪比古代帝王的‘行宫’啊。他们多次相约,盛情难却哪。”   东方市驻京办——东方神鹿大酒店坐落于北四环黄金地段。这家四星级宾馆,据说是著名的日本东京KKS建筑设计院和美国室内设计院WilsonAssociates联合设计的,时尚富丽,温馨典雅。关键惊讶于沿海发达地区驻京办的卓尔不凡。   他们一到,驻京办的正副主任早就迎驾一样恭候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司长好”地叫。叶群力也不介绍关键,他们还真的把关键当作司机了。   关键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白白胖胖略有发福的主任姓宋,长得很有江南人精明模样的副主任姓舒。宋主任说:“叶大司长如果再不给我们这个机会的话,我们实在交不了差啊,市长书记多次打来电话,尖锐地批评我们办事不力。也怪年关了,市里正在召开人大政协会,要不然市长书记会飞过来亲自请你哪!”叶群力笑笑说:“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何必这么客气?今天我不是来了吗?”   只有四个人的晚餐,却送上来满满的一桌菜。菜是好菜,木瓜雪蛤,珍珠红梅鹅掌,菊花鱿鱼,燕窝银耳汤……都是精致可口的粤菜。酒是好酒,窖藏十五年的极品茅台。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备而来,早作了安排的。   酒桌上,都是官场中人,却不谈官场中事,大家谈神奇的马俊仁教练,谈狗日的中国足球,随后还谈到了生意。谈到中国国门一开,关税下调,普通家庭买台名车已不再是梦想了……   席间,宋主任拨通了两个电话,转手交给叶群力说话。关键知道,宋主任肯定巧妙地把市长书记搬了出来,市长书记肯定会说我实在脱不了身啊,让宋主任代我多敬几杯吧之类的话。这小儿科似的伎俩,涉足官场一年半载自然都知道,关键心想。   他们显然把关键真当司机了,只轮流向叶群力敬酒。偶尔也招呼一声说:“多吃菜多喝些牛奶吧。”他们明白领导的安全最重要,司机是不能喝酒的。就这样,关键只顾埋头吃菜喝汤喝牛奶,不知不觉便有了强烈的尿意。关键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放下筷子,径直向门边的洗手间走去。   撒完尿,洗完手,关键又在镜子前理了理有点凌乱的头发。   几分钟后出来,关键看见叶群力和宋主任推来搡去。宋主任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啊,一点小心意,心意而已。地铁奠基开工时,您一定要抽出时间来,过去剪彩啊。”叶群力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的性格你还不了解?这是万万不可的。”宋主任接话说:“我知道,但总觉得过意不去啊!这些年,你对我们东方市还关心得少吗?”见关键已坐回到座位上,叶群力也不回避,一脸平和、用低沉而严肃的口气说:“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话实说吧,这个钱我无论如何是不会收的,你们不会让我犯错误吧?不收,这份情我一样心领了啊。”   宋主任不再拉拉扯扯,叶群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回他的手里。宋主任的脸倏地变得通红了。叶群力赶紧举起酒杯说:“来,来,喝酒喝酒。”   吃完饭,宋主任建议上楼玩玩扑克牌,叶群力点头答应。   808这间总统套房,以中国古典传统的艺术格调设计,装修得异常富丽堂皇,雅致高贵。房间的家具设施都是原装进口货,驰名世界的大品牌:纯羊毛地毯是新西兰的,真皮沙发是意大利的,高清数字大屏幕背投彩电和音响是日本的东芝,透过酒柜晶莹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法国XO、人头马、路易十三……关键想,叶群力曾多次提到过古代帝王的“行宫”,今天一饱眼福啊。假如真能把封建皇帝的“行宫”搬到这里作个比较,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服务员泡好了四杯上等的西湖龙井,端上来。宋主任用巴结的口吻说:“叶司长,我们酒店像这样的总统套房只有两间,从不对外开放,只给市长书记以及市长书记最尊贵的客人专用的。我们玩几把扑克牌后,你们在这里休息吧。”叶群力摆摆手说:“谢谢,谢谢了!能在这里娱乐一下就已经够折我的阳寿了,这里太高贵,我是无福享受哪!”宋主任说:“别谦虚,您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就只有让它继续空着了。”   偌大的客厅,早摆好了阵势。关键想,这宋舒两位主任也怪,不问问他究竟会哪种扑克牌就拉他仓促上阵,难道司机非得会老板会玩的牌?他又不是老板肚子里的蛔虫。   好在玩的是近年来风靡大半个中国的“斗地主”,这正是他和叶群力都非常喜欢的玩法。“斗地主”由“争上游”演变而来,大压小,先走赢,被人们戏称“三英斗吕布、吕布战三英”。现在玩牌时兴博彩,都带钱的;不过多大的筹码开局前就说好了的,这似乎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第一盘宋主任坐庄,他这个“地主”底子薄、基础差,只几个来回便斗趴下了。关键想,事先没定好规矩,肯定是不带钱的,纯粹是娱乐吧。没曾想,宋主任从包里拿出一扎钱来,未开封,应该是一万元,钱是崭新的百元一张的人民币。宋主任微笑着分别数了五百元往他们三家桌前放,动作潇洒、自然、麻利。叶群力也笑了笑,算是心照不宣地点了头。关键暗想,我的妈呀,玩这么大?他口袋只有两三千块,还不够当两回“地主”呢。   “斗地主”牌型与底牌非常重要,牌型好,底牌又能吻合,就是好牌。当你有足够的牌点和较好的牌型,那你应毫不犹豫地叫牌,若底牌适合你,那成功的希望很大,即便底牌对你来讲很一般,那你也会有较好的心理准备去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若你的牌点牌型很一般,那你不要一时“心血来潮”,不要奢望三张底牌对你有多大的帮助。宋主任和舒主任不信邪,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们不但接二连三地“心血来潮”,而且大有把“臭手气”进行到底的趋势。个把小时过去了,关键和叶群力还没机会做一回“地主”。这时,叶群力笑道:“不能让你们总当‘地主’呀,农奴翻身得解放,也该轮到我们当家做主了吧!”宋主任说:“谁让我总摸好牌呢?不叫实在可惜,叫了底牌总不对路,还是手气问题啊。”   很奇怪,关键和叶群力偶尔坐庄做“地主”,却顺风顺水,过五关斩六将有惊无险顺利闯关。但是,不管输赢,牌桌上的氛围始终是轻松的愉快的,尤其是叶群力时不时妙语几句。   ——“农民为什么起义造反?因为想当家做主。当什么家做什么主呢?想当资本家想做地主呀!”   ——“早些年企业改革叫‘抓大放小’,现在不同了,叫资产重组。不良资产重新整合,一整就整到我这里来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输吗?一个姓送(宋),一个姓输(舒),岂有不输的道理?”   大约玩了三个多小时,关键和叶群力面前的人民币堆得成小山了,差不多两三万块。然而从大家平和的脸上无法看出谁输谁赢。这好像打的不是钱,而是快乐;每一张牌好像也不是什么道具,而是一张笑脸,一个好心情,一种其乐无穷的乐趣。   11点半的时候,牌局就散伙了。   走时,宋主任和舒副主任提着礼品袋客客气气送到车上:“都是些土特产,不成敬意啊!就算提前拜个早年吧。”叶群力说:“吃了喝了还拿了,不好意思啊!谢谢。”   在车上,关键开玩笑说:“他们送的礼品,你怎么也不检查一下,万一再把银行卡放进去了呢?”   叶群力淡淡一笑:“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关键:“那可不一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听关键一再这么说,叶群力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也变得不放心了,赶紧检查了一遍。“两瓶五粮液酒,两条中华香烟,一盒西湖龙井茶叶。”叶群力说,“吓我一跳。我说呢他们不会的。”   关键:“说是土特产却没有一样产自他们东方呀。”   叶群力:“是啊,你们驻京办个个贼精贼精哪!在我这个位子,不小心不行的,说不准阴沟里也翻船呢。什么卡呀钱呀万万不能收的,小心行得万年船哪!”   关键想说“我们打牌赢的两三万又算不算钱呢”这句话,但还是停顿下来,咽了回去。他把叶群力送回家时已是深夜,汽车大灯照得前方的路一片雪白,而灰蒙蒙的夜空,低沉而阴暗……   去了一次东方神鹿大酒店,关键信心倍增。登门送礼又不是上门讨债,有何难哉?只要真心诚意,人家是不会拒之于门外的,何况我们送的是土特产是心意是祝福。   果然,兵分三路,也还顺利。不到四五天的时间,已送出去两百余份礼品。不过,稍有遗憾的是,霍光明那组也好,向前那组也好,还是关键自己这组也好,时有一些拒收购物卡的现象发生;更甚的是,还有极少数什么都不要只留下请柬和《新年致辞》的。关键总结说,不到十天就过年了,我们加快进度办吧。送不送在我们,收不收在他们,人到心到,礼轻情重嘛。   首长的家风   大概一个月没有去曾老家下棋了。   关键自从第一次陪徐苑去了曾老家后,两人很快成了棋友,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关键打通曾老家的电话后,一开口说话,曾老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便笑呵呵说:“小关啊,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我家了呀,我想你再忙也不会把我老头子忘了吧?来吧,陪我下一盘怎么样?”关键笑道:“是啊,首长,我就是特地来学习的!已到大院门口了。”   关键和司机倪好早早地吃完晚饭,径直开车赶来,就是想早点到曾老家陪他老人家聊聊天下下棋。   关键一进门,正在看电视新闻的曾老赶紧起身招呼:“小关,坐吧,老家来了客,家里有点乱,坐吧。”   一落座,关键抬头瞥见坐在曾老身边的两个老汉似曾相识。说是老汉其实并不老,他们只有五十多岁。因为皮肤黑,又加上在乡里风里来雨里去,就显得老。这不是石头乡的养猪大王曾大牛和养鱼大王曾二牛吗?关键想起来了,他们怎么来北京了,并且还成了曾老家的座上宾?莫非他们是曾老的亲戚?不会呀,几年前曾老回老家时,他和成书记一起陪同,成书记还特地问过曾老,老家有什么叔伯兄弟侄子或亲戚需要照应的,当时曾老肯定地回答说——“没有。”   “关县长。”曾大牛、曾二牛不约而同地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要和关键握手。他们站起来的时候,长长的西装衣袖很自然地落下来,把双手完全罩住了,就赶紧甩了一下衣袖,用右手把左手的衣袖卷了一下,又用左手把右手的衣袖卷了一下。西装一看就知道是新买的,但有些皱巴。领带扎得太上,像打红领巾似的吊在脖子上,很是滑稽。   关键和曾大牛、曾二牛握手的时候,勤务兵喊曾老进里屋接电话去了。   寒暄聊天中,关键才知道曾大牛、曾二牛俩兄弟是曾老的亲侄子。关键说:“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呢?”俩兄弟憨厚地笑笑说:“没有必要。再说吧,伯父不让说。如果说了,他就不认我们了呀。”关键问他们:“现在好吗?”他们说:“谢谢关县长!现在的规模还可以,全靠关县长那次帮忙贷的款啊。”   关键想起来了,三年前,石头乡远近闻名的养猪专业户曾大牛养鱼专业户曾二牛,在县政府大门口把他堵住,说想扩大规模想贷款,已找过县农村信用联社,信用社主任说必须要县领导批复才能放贷,他们又多次找了县里的主要领导,但他们都打马虎眼,你推给我,我推给你,转眼差不多就拖了半年。关键了解情况后,在石头乡现场办公,一星期后就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他们还告诉关键,其实亲属也不止他们两家,五六家呢。不过,都在农村。曾经他们也找过曾老想安排一下工作,被曾老骂了一顿,后来谁也不敢再提了。现在看来曾老是对的,当农民有什么不好?农村天地宽广得很呢。在农村不是照样盖办公大楼办公司吗?又说:“很多年没来北京了,刚好小孩争气一个考上了北大,一个考上了清华,我们就想着再来看看哪。”关键惊讶说:“原来清水县文科理科状元堂兄妹是你们的小孩啊?”   关键想,这就是首长的家风啊。   “下棋,下棋。”曾老早吩咐勤务兵把棋盘摆好了。   曾老往常下棋很快就会进入角色,默不作声,喜欢宁静,每落一枚棋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今天,曾老却一改往日的风格,一边吩咐关键喝茶一边谈笑风生。进入中盘的时候,曾老突然问关键:“棋下了这么久,你有个疑问闷在心里一直想问我吧?问我有那么多亲戚在乡下却为什么不闻不问?”   关键点了点头。   曾老自己提出了问题却并没有当场回答,又说:“小关啊,我们清水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人杰地灵。往最近的说,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陶老,你肯定知道。往远的说,大明宰相陈大授你晓得吗?”   关键谦虚说:“曾读《清水县志》知道陈大授这个人,但别的知之甚少。”   曾老呷了口茶,把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不紧不慢地给关键讲了一个故事——   明朝永乐年间,一个外地知府进京拜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在客厅里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宰相大人出来接见。正纳闷儿,听见内堂里传来不成腔调的戏文,让人忍俊不禁。知府好奇,细窥之,原来在内堂中涂着花脸、穿着戏服、貌若小丑、形似疯子的人正是平时不怒自威的堂堂宰相。知府对这一幕惊叹不已。宰相出来后说:“你一定对我刚才的举动好奇吧?其实你只看到了我的表演,你没有看见我的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就坐在我的对面,只有在我表演时,她才能开怀大笑。我每天在外人面前是位高权重的当朝一品,而在我母亲面前,不过是一个逗乐的小丑罢了。”   知府:“为什么不把戏班请到府上呢?您如果公务繁忙,我们也可以为您分忧啊。”   宰相:“不可!万万不可。你知道我唱的是什么戏吗?它不是豫剧不是越剧也不是黄梅戏,而是我家乡小城的一种特殊的戏剧:清剧。清剧在我老家非常流行,我老母亲恰恰只对它情有独钟。   “我是宰相,只要稍微暗示一下老家的地方官员,最好的清剧戏班就会送到我的府上。不管千山万水的路途,也不管千金万银的开销,他们都会心领神会妥妥当当地办好。你不知呀,在我做了京官之后,曾向府上做了规定:无论是老家的地方官员,还是自己的亲朋好友,统统不许进门!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此门一开,我府上便永无宁日了。假如亲朋好友蜂拥而至,要官的要官,求财的求财,我岂不真的成了万人唾骂的小丑吗?   “所以,我宁愿自己唱,做我老母亲的‘小丑’,也不想做老百姓的‘小丑’啊!”   曾老微笑地望着关键:“小关哪,这名宰相就是陈大授啊,我们的清水老乡!一个封建社会的士大夫尚且如此,你我共产党员岂不汗颜?”   曾老的话使关键思绪万千,他何尝不是处处以陶老、陈大授为榜样呢?   谈笑间,下了三局。曾老依然一局未赢。   走时,曾老又一次把关键送到大院门口。关键上车时,曾老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他的手里:   “小关,话在棋中,我就不多说了。你还年轻,任重而道远啊!”   关键当然知道信封里装的是购物卡,不觉脸一红,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不停地点头。他明白,曾老已给足了他面子,要是平时,早就拍案而起,大声臭骂了。   汽车开出了很远很远,关键还是忍不住摇下车窗玻璃,伸出脑袋往回张望,他似乎看见曾老依然站在门口,巍然屹立。   他看见曾老单薄的身影愈来愈高大,像一棵树,一棵挺拔的大树!   关键的双眼倏然一片模糊,伸手一拭,竟然是泪水。   任重道远。任重而道远啊。   瑞雪兆丰年   慰问拜年将告一段落了。   关键望着剩余的五十多份礼品,不知道如何处理。五十份,拒收高达五十多份啊,说明我们的工作力度不够。这如何向市里交代呢?   霍光明说:“剩就剩吧,哪年不是如此?把剩余的往仓库里一搁,什么时候用得着就拿出来。俗话说耗子也存隔夜粮嘛,留着备用总没什么坏处吧?”   关键暗暗好笑,霍光明假如这么看,我们不就成了耗子了吗?我们可不是耗子呀,我们是为市里办事哩。于是,关键笑了笑后说:“想办法再送出去一些吧。”   这时,苏可可轻轻拍了一下后脑壳说:“想起来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关键:“你是说……”   苏可可:“是啊,我们在别人的地盘嘛,工商、税务、公安、城管……哪个不管我们?这方面的关系处理好了,可以省很多事哩。”   关键:“这个建议好!平时我们是请了他们吃了好几次饭,可是这年月谁还在乎吃饭呢?礼品嘛,档次不一样,显得更尊重他们更重视他们哩!最后,这几个地方,我和霍主任一起送。”   被曾老称之为腐朽的东西,却得到了钟书记的充分肯定。关键以为五十份礼品没送出去没办法交差,做梦也没想到钟书记却亲自打电话过来表扬。关键只好如实汇报说其实做得不好,还有五十份没送出去呢。钟书记爽朗笑着,和蔼地说:“我知道了,这已经非常不错了啊。我们的目的已达到了,已经让领导们知道了我们的真心真意。”   随后,钟书记又说:“小关你知道吗?今天下大雪了,这是香州几年来没有过的啊!”   关键说:“知道,昨天看天气预报了。”   钟书记说:“对香州来说,你知道这场雪意味着什么吗?瑞雪兆丰年啊!”   “瑞雪。丰年。瑞雪兆丰年……”挂了电话后,关键反复沉吟着推敲着这句谚语。   这与慰问拜年又有什么关系第十一章:今夕何年   团圆   关键坐火车回到家的时候,很早,清晨6点多。   关键事先没有打家里的电话,他是故意不告诉妻子楚岚的,想给她意外的惊喜。这个时候,他想她和女儿一定还在香甜的梦中吧。   他兴冲冲放下行李,来到卧室。当他弯腰想亲吻楚岚的时候,楚岚突然醒了,先是一惊,马上回过神来后,一把抱住关键的头,喃喃说:“键哥,你回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啊,吓死我了。键哥,想死我了。”   久别胜新婚。分别半年来这是第一次回家,怪不得从不撒娇的楚岚开始撒娇了,做自己的女人真是不容易啊,关键感慨。   他顺势一倒,让楚岚偎在怀里。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两人已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不安分的手,摸到了她白净的脸,摸到了她细长的脖子,摸到了丰满的乳房和光滑的皮肤。   她的全身轻轻地颤栗。   他的全身也轻轻地颤栗。   他把嘴巴凑近她的耳边,声音细细的,像游丝:“岚妹,我想了,我想要你。”   楚岚的声音也是细细的:“别,键哥。别把素素吵醒了,她天天喊着要爸爸,说要去北京找你呢。”   这时候,素素醒来了,当她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爸爸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便鲤鱼打挺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关键的怀里。   关键告诉楚岚他是特地回来接他们去北京过年的。驻京办很多人好几年没回来过年了,他是主任,应该把这样的机会让给他们。今年春节,他值班。   他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人,他不想把工作中的烦恼带回家里,在外面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只字不提的。在北京的半年时间里,驻京办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像一个外星人稀里糊涂地过来了。再过三天就过年了,明晚就得回北京。他计划利用两个白天的时间看看双方的父母,晚上想拜访拜访市里的领导。   当素素知道要带她去北京过年时,立刻欢腾雀跃起来:“爸爸,我可以看到天安门了吗?”   关键说:“嗯。我还要带你们看故宫看长城呢!”   素素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关键,对北京更加充满了神往,她情不自禁唱起了刚刚才学会的歌谣:“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一家人,其乐融融。   当关键刚吃完早餐,市政府接待处处长打来电话:“关主任你回来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啊!如果不是霍主任告诉我,我还不晓得你今天回来了呢。中午你不要有别的安排,我为你接风啊。”   接待处长和关键尽管电话联系得很多,但真正接触得非常少,因为一个很少去北京,一个半年才回一次香州。不过,由于两人工作性质相差无几,便时不时有交叉接待的时候。这样一来,两人关系就比较特殊——你的工作需要我的支持,我的工作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接到接待处长的电话,关键并不惊讶,但这么早来电话,还是让他心生感激:“谢谢!中午肯定不行,因为明晚就得回北京,总得抽时间和父母还有岳父岳母吃顿饭吧?”   “哦。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呀!你要去一些地方肯定不方便,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辆车吧。”到底是接待处长,心领神会这句成语在他那里完全可以用信手拈来来形容。   “好,司机就不用了,把车借给我用用就行。”关键随便起来。   “再紧张也要吃顿饭吧,晚上怎么样?”   “行,晚上见。”   市委宿舍大院   习惯用车的人突然没了车,就像飞翔的鸟儿突然折断了翅膀一样,就像健全的人突然少胳膊断腿一样。   接待处长叫人把车送过来后,关键立刻觉得办什么事情顺利多了。原计划利用两天时间办的事,一天就办完了。   很多亲戚开玩笑说:“现在是京官了,以后很难回来了啊。”关键心里很受用,但嘴巴却这么说道:“不是调动,还要回来呢。”亲戚们又说:“回来肯定升大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都到了京城了,还升不了?”关键谦虚地摆了摆手说:“真的升不了……”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莎士比亚曾经也说:“没有野心,世界不会变好,更不会进步。”   这几天,关键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自从钟书记点名谈话提拔自己后,很多人早把自己编排进他的队伍了。其实,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冤枉,天大的冤枉,自己是真正的无党无派啊!然而这些,谁能理解?能与谁诉说?又能与谁争辩?关键每每想到这里,便烦躁不已。   有人说跟对了人,站准了队,就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也有人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假如不去驻京办,假如没有经历慰问拜年之事,关键绝对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这几天,他就一直掂量着是不是也该给钟书记送一回。他想,既然钟书记鼓励并表扬了驻京办的拜年慰问工作,就说明他也是会送礼的人,至少是有这个观点或者能接受这一事实的人。一般来说,会送礼的人,也是会收礼的人。这样一想,他心中蹦出来的那个“送”字,立刻有理直气壮的含义了。   接待处长请关键一家吃完晚餐后,关键要实施他的送礼计划了。饭桌上,关键一直心不在焉,接待处长还以为他舟车劳顿过于疲惫,便没有执意敬酒,放了他一马。其实,关键在苦苦思索一个重大而严肃的问题,夜幕降临后如何恰到好处地把礼物送出去为妙。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也不多,只有稀疏的几颗镶嵌在远远的天边,释放着淡淡的清辉。关键把车停在市委宿舍一区停车场,也不马上下车。他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但没有点火,就那样叼着。   那一刻,他下定不了决心。他曾经设计了很多套方案:上班的时候,直接去办公室汇报工作,把事先装满钱的信封夹在材料里,往桌上一搁……怕就怕被廉洁的领导当面揭穿,不仅颜面扫地,还落得个跑官要官的坏名声。要不就去家里,事先掏空一条烟,把钱塞好后完好如初地封好。汇报工作后什么也不说,只把礼物轻轻一放,神不知鬼不觉……怕就怕领导转手赠予他人,什么也不知道,那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这些听来的套路,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关键喜欢历史,曾读《清史》,了解清朝官场送礼名目繁多,最常见的叫“三节两寿”。三节是指春节、端午和中秋,两寿是指官员本人和夫人的生日。通常,清朝京官比外官穷。外官有大笔养廉的银子,其数目往往是正俸的二三十倍,灰色收入也比较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京官对外官升迁又有非常大的影响——“朝中有人好做官”。在长期官场交易中,便形成了一种潜规则:京官凭借权力和影响,关照外官;外官向京官送钱送物。这些陋习美其名曰:“敬”。离京时叫“别敬”,酷夏时叫“冰敬”,寒冬时叫“炭敬”。“敬”的具体分量,则取决于双方关系的深浅、京官作用的大小及外官的肥瘦。清道光年间一个叫张集馨的官员出任陕西督粮道,他是如何孝敬京官的呢?接到皇上任命前,他已经在北京住了四个多月了,其时他不惜大举借债送礼:托人从广东洋行以高息借了一万两银子,从山西钱庄借了五千两银子,又从朋友那里借两千两银子,光用去别敬的银两就是一万七千两。这样的天文数字,他赴任后不挖地三尺大捞特捞能回本吗?最后,归根结底还不是害苦了老百姓。   现在,关键举棋不定。一个声音说:“我为什么也卑鄙呢?”另一个声音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卑鄙一点点呢?”   ——终于,后面的那个声音占了上风:“我要进步,我要实现更远大的梦想,又有什么错?何况这两万块钱也是‘斗地主’赢来的意外之财。”   为市里拜年慰问时送礼送出去那么多似乎轻而易举,为自己送一回礼却比偷鸡摸狗还难。关键想,好在从接待处处长那里借来了汽车作为掩护的工具,多少可以起到掩耳盗铃的作用。要是坐出租车或走路提着大包小包进出市委宿舍大院的话,那就只好无地自容了。   就是关键敲门的那一刻,他还在想,假如在钟书记家里碰到熟人怎么办?又想,既然也是年关这个时候碰上,那应该和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吧?   还好,没有别人,并且比自己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一进门,钟书记热情地招呼关键坐,钟书记爱人还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这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氛围,大大地缓解了关键的压力。   接着,钟书记开始询问关键的工作、家庭以及生活方面的情况,拉家常一样自然、细致和亲切。关键一一作了回答,很感动。   大概坐了二十多分钟,关键想该是灵活告辞的时候了,此刻还没有别人前来拜访,正是脱身的好时机。关键进门前想过,要看实际情况确定送还是不送。如果察言观色感觉钟书记是自己能跟随又不会拒绝自己的人,就把兜里的信封悄悄地“遗失”在沙发上,送了。要不,就不送了。这时,关键认为“送”的时机成熟了,便早做好了准备,一边把信封偷偷地丢在屁股底下,一边把茶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这些没什么动静的动作也还沉着冷静。   走时,钟书记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一份礼品袋送给关键,客客气气说:“这些饼干糖果,带回去给你女儿。”那一刻,关键暗暗高兴,心想钟书记不仅收下了自己的心意,而且礼尚往来回赠了礼品,这毫无疑问表明钟书记是器重自己的啊。   当关键暗自庆幸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钟书记的声音像一阵闷雷从空旷的客厅传来:“慢,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聊聊,再坐一会儿吧。”   一刹那,关键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猛然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难堪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了。   钟书记手里拿着那个信封,掂了掂,在空中一扬,“咚”的一声扔在茶几上。   “小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今天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作为市委书记,想花钱来我这里买个官做的不计其数啊!假如我卖,买的人也会卖,得把他的投资加倍收回去。这样卖下去,能行吗?如何做人如何做官,其实往往取决于自身的修养和个人的操守啊!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原无忧,因风而皱。所谓‘风’与‘雪’皆为身外之物哪。人亦如此,切不可因身外之物而误人误己啊。”   钟书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却分明蕴涵着痛心疾首的深意。   “小关,这样批评你,你可能有情绪,会拿驻京办慰问拜年的事来作比较。你知道吗?这是两码事啊,慰问拜年是为香州办事,乃公事。但是,今天你是为自己呀,乃私利。‘正心之学,先在洁守,守之不慎,心乃以偏。’好了,大道理你肯定明白,好自为之吧。”   关键是怎样重新坐到沙发上,又是怎样离开钟书记家的已全然不知,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走出大门,感觉那些路灯照洒在地面的反光特别刺眼,那些窗户散发出来的光泽也非常眩目;可是,眼下他感觉脚下的路非常黯淡,心里非常悲凉。这些时日,他权衡再三,决定这次送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然而,自己再一次错了,错得异常的彻底。   当关键准备开车离去时,眼前倏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霍光明吗?他怎么也来了?   关键沉思片刻时,霍光明的背影已消失在马贞南家的楼道里……   清悟源   关键开着车刚驶出市委宿舍大院,就被一台宝马拦截下来。本来在钟书记家受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现在终于找到理由了,他先是使劲按喇叭,随后就破口大骂起来。   “火气蛮大嘛,关爷。早在院子里就看见你了,喊你好几声也不答话,只好追上来了。”   从宝马车下来,笑容可掬喊着“关爷”,长得大腹便便的男人是关键高中同学常胜利。常胜利握着关键的手,一脸的灿烂。   关键和常胜利不仅同过学,而且同过桌。高中毕业后,关键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常胜利也不错,考上了省城的商学院。大学毕业后,关键循规蹈矩一直在香州官场混,而常胜利放下好好的工作不要,偏偏跑到广东做生意。传说常胜利一开始并不顺,曾一度流落街头,后来做国际贸易发了。常胜利很有经济头脑,发了财后回老家香州创办了一家生产食用油的企业——香州滴滴香茶籽油实业公司。未曾想,只几年工夫,企业上了规模,产品有了名气。他的公司,作为农业开发项目,不仅得到了市政府的高度重视,还受到了银行的格外垂青,省农业发展银行两个亿的无息贷款,让别的企业只能徒生羡慕、望洋兴叹了。   常胜利说:“执意找不如碰得巧,我们喝杯茶去。”   于是,来到了清悟源。   清悟源茶楼是香州最有名气的茶楼。   香州人喜欢喝茶。坐在茶馆,既能品上名茶,又能吃上点心,还能聆听弹词和评书。香州茶馆历史悠久,起于何时已无证可考。香州风调雨顺,气候宜人,沃野千里,成就了种茶业的兴旺,使茶馆业出现了“一去二三里,茶园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品茶”的兴盛景象。即使是一般的小茶馆,店内一样茶客满座,生意兴隆。哪怕室内环境烟雾弥漫,声音嘈杂,但茶客们依然怡然自得,谈笑风生,安之若素。清悟源茶楼却不同,典雅古朴,气派非凡。客人们在这里论茶道、说时事、谈生意……偶尔把棋盘暂作人生搏击的战场,则会减几分不如意带来的烦恼,添几分人生之乐趣。这家茶楼的老板肯定是个文化人,关键想。清者,非浊,洁也,透明纯净,没有杂质。悟,明白,觉醒,翻然领会。源,水流开始的“源头”,推本溯源的“根源”……清悟源,无处不洋溢着雅洁清幽的意境,清新自然的文化氛围,以及超凡脱俗的“仙”“佛”之气。   常胜利要了间包厢,点完茶,迫不及待说:“老同学呀,不是今天凑巧碰到,你哪有时间接见我啊?”关键笑笑说:“哪有这回事?倒是你生意越做越大,数钞票都数不过来吧?”   这样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常胜利突然说:“你刚才是给钟书记拜年吧?”关键没想到常胜利口无遮拦,不觉脸红。常胜利却毫不避讳,继续说:“这有什么呀?逢年过节都不走动一下,还有什么感情可言?我刚才也是给成副市长拜年,我想给钟书记拜年还拜不上呢。众所周知,你是钟书记点名提拔的,在北京搞两年再回来可不是一般的重用啊!”关键笑着说:“哪里哪里,这是道听途说啊。”   俗话说,在商言商,生意场上的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很快,常胜利把话题切入到自己的公司上。他告诉关键,公司这几年发展很快,势头很盛,滴滴香这个品牌在南方差不多家喻户晓了,但总觉得还有很大差距,因为到如今依然没有打开北京市场。对于中国任何一个企业家而言,不能立足北京,都是遗憾,都不能算是成功的企业家。企业要做大做强,产品要成为驰名品牌,能离得开北京吗?   常胜利的野心直指北京。他计划以最快的速度成立北京销售公司,两年时间辐射全国,三年内成功上市。   当然,常胜利和盘托出商业计划,其根本目的是想得到老同学关键的全力支持。   关键向来不是那种哈哈打马虎眼的人,何况面对态度诚恳的老同学。他赶紧表态说:“只要来北京,关某人将倾尽绵薄之力。”   常胜利口若悬河,关键却心不在焉。   从钟国泰家出来,关键低落的情绪可以说已降到了冰点。当他巧遇常胜利后,他想借同学叙旧来调整起伏不平的心情。然而,在这样幽静舒雅的茶楼,依然无法做到。谁能做得到呢?在官场流行一种说法,说中国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这一回在钟书记那里,可能彻底栽了。我关键入仕以来,从来没送过一回礼行过一次贿,就连这个念想也从未产生过。这一次,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挖空心思想走走捷径,到头来,屁股还没翘起来,倒是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啊。   喝茶聊天时间飞快,夜深。   当他们从楼上下来穿过大厅时,关键抬头看见墙上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光彩夺目,走近细瞧原来是大诗人屈原《离骚》脍炙人口的名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飞驰的列车   关键回到家,女儿素素早已入睡,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卧室里亮着灯,楚岚还没睡,脑袋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似看非看。   见关键回来,楚岚把食指放到嘴角,轻轻地“嘘”了一声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熄了灯,挽着关键的胳膊,小心地把门带上。楚岚湿热的嘴唇已紧贴关键的耳朵:“键哥,我们睡这间房吧。”   关键心头一热,赶紧把楚岚紧紧地抱在怀里。是啊,回家的感觉多好!这温暖的港湾多好!   两人早已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楚岚在关键的怀里软绵绵的、滑腻腻的,像一摊春水。他仔细看着臂弯里的楚岚,她的乌发散乱着,脸蛋红红的,嘴唇湿湿的,似乎在等待他的进入……可是,失败了,他无论怎样努力还是失败了。结婚十来年,从来没有这样呀,难道突然阳痿了?   关键的心情又一次沮丧极了。   楚岚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不仅没有丝毫责怪关键的意思,还涨红着脸安慰他说:“没关系,可能是太劳累的缘故吧,睡一觉之后,自然就好了。”   关键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一家子要去北京了。一整天,关键的心里空荡荡的,非常落寞。走之前,他去了冯夏生家。冯秘书长看见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以为是驻京办的大环境改变了他,使他变得深沉成熟了。冯秘书长很高兴,笑呵呵说:“我还以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想不到当了半年驻京办主任,变化蛮大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开完玩笑,冯夏生嘘寒问暖,并一再叮嘱关键说:“驻京办的工作要搞好,市里的关系也不能冷落啊,你不能总呆在北京,香州的工作就不做了。这一次回来弄得如此匆匆忙忙,市里的一些主要领导家你去了吗?”关键违心地点头称是。冯夏生笑道:“那就好,早就应该多回来汇报汇报工作嘛。”   官场上,像冯夏生这样近于纯粹的关心乃难得的少见,关键心生感激。   市政府接待处处长从火车站弄了三张硬卧票送来,两张下铺,一张中铺,让关键佩服不已。在这春运高峰期间,预订一张座位票都非常艰难,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弄来三张卧铺票,足可证明接待处处长左右逢源、神通广大的能量了。走时,接待处处长还开车直接进入站台,把他们送到车厢里。   列车在沉沉夜色中渐行渐远。   当疲惫袭来,刚合上双眼时,关键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陈春来的电话。关键慢腾腾接了:“喂,春来。”   陈春来:“关主任,您回香州了吗?”   关键:“昨天回去的,但现在回北京了,现在火车上呢。”   陈春来:“哦,这么快回北京了?我还以为您在香州呢,您既然回北京了,就算了吧……”   关键见陈春来欲言又止说半句留半句,估计有事找他,便赶紧问:“春来,有什么事吗?不要吞吞吐吐,说呀。”   陈春来:“是这样的,杨科长今天下午去世了!我今天回来去看他,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啊。”   杨科长就是清水县政府接待科科长。关键任副县长时曾主管过接待工作,和杨科长在默契的工作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关键一听杨科长不幸去世的消息,很是惊讶。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出头的老杨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关键说:“春来,怎么回事?”   陈春来:“其实都是老毛病,心肌梗塞加上高血压,他自己从来不注意。下午差一刻3点时送往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您也知道,这都是酒害的呀!”   关键鼻子一酸,泪水很快蓄满了眼眶。他悠悠地叮嘱陈春来:“春来,老杨的追悼会我肯定参加不了,明天你代我送个花圈吧。唉,多好的同志啊,本应该送上最后一程的。”   陈春来说:“老领导,我明白您的心情,别太伤心。”   陈春来的寥寥数语,还是让关键黯然神伤。楚岚在旁边默默聆听,也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她温存地偎在关键的身旁,幽幽地像是自言自语:“键哥,这个工作我们不干不行吗?哪怕不要了这个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键沉默不语,楚岚用纸巾轻轻拭去了他眼里的泪水,但酸痛的眼眶很快又蓄满了,泪珠顺着双颊不停地往下流……   列车在寒冷的夜风中飞驰前行,窗外一片漆黑,时有若隐若现的灯火一闪而过。关键搂着昏昏欲睡的楚岚,望着不明不暗的夜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啊!今夕是何年?   第二天清晨8点,列车准时抵达北京西站。苏可可和倪好早已在出站口等候。   关键见苏可可留在北京没回去过年,很纳闷,见面就问:“苏科长怎么没回老家过年?不是说好了我值班吗?”   苏可可笑了笑说:“老板您太不关心部下了吧?我能去哪里过年?我爸妈几年前就移民加拿大多伦多了,假如没有驻京办,我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啊。”   关键脸一红,忙说:“此时多伦多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你怎么不去呢?如今过年,很多有钱人都往欧美跑,次一点的也去海南去深圳呢。不过,在驻京办过年也好,我们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吧。”   一上车,最高兴的莫过于素素了,她欢快得如同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路上说个不停,她缠着关键说想马上去看天安门。关键好说歹说才做好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安静了下来。关键说:“今天休息一天,爸爸要把工作安排妥当,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完年,明天大年初一,一早就去天安门,看故宫、逛王府井。后天,我们爬长城吧。”   苏可可笑着说:“楚老师,我们老板真是个模范丈夫啊,你们一来,他就要陪你们去天安门、故宫、长城,要是其他人一般不会像他这样,都是安排家里人自己去。你不知道,市里领导或他们的家属到驻京办,都想去那些地方,我们作为工作人员不陪能行吗?谁也得罪不起。这样一来,一年不知去过多少次长城、故宫了。你想,再好的地方天天去,不也看烦看厌了吗?”   关键说:“苏科长话里有话,不想去就算了,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吧?”   苏可可说:“怎么不去?当然要去啰,楚姐头一回来北京,我能不陪吗?”   紫禁城   如果把北京比喻成一本厚重恢弘的书卷,天安门当之无愧就是最精彩的封面——全世界都熟悉的封面,中国的封面——古老与智慧的象征。新年的天安门广场,早已披上了节日的盛装,用千万盆鲜花堆摆成的大字——“祖国万岁!”“人民万岁!”“祝全国人民新春愉快!”等等,在晨曦中特别美丽和耀眼。   关键挽着楚岚的胳膊,苏可可拉着素素的小手,慢步在晨光初露的天安门广场,心情格外舒畅惬意。   素素远远地望着天安门城楼,早已兴奋得欢腾雀跃起来。她拉着关键的衣角问:“啊,这就是天安门,我在电视上见过,天安门。”   关键说:“嗯,1949年10月1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在这里——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从那以后,天安门的形象被移植到我们的国徽上,迄今已整整半个世纪了。”   素素似懂非懂地点头。   关键指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长安街说:“这就是素有‘神州第一街’之称的长安街。语文课本里《十里长街送总理》所指就是这条街,当时成千上万的人自发上街悼念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随着灵车沿着长安街缓缓前行,人们徒步走到八宝山。”   长安街的历史和北京城一样悠长,它的古朴与幽雅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那时候,红墙环绕的中南海与灰墙围绕的四合院在绿树林荫下静静肃立,未曾漫砖的便道上芳草茵茵,雨后散发着清香的泥土气息,古都的醇和与大自然的安详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到处凸现亘古幽远的历史韵味。关键每每走在这条街上,不由不想起永远的周总理,内心难免划过一阵隐隐的疼痛。   “作为世界上气势最磅礴的皇城正门,华表、石狮和金水桥都是天安门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天安门内外两对汉白玉华表以雕刻精美、庄严凝重著称,成为众多保存的古建华表中的极品。门内的一对华表顶端承露盘上的‘吼’面北而啸,其名‘望君出’,门外一对华表上的‘吼’面南而视,名曰‘望君归’,其寓言是提醒皇帝要为民为国尽心办事。然而,泱泱历史长河中,又有几个皇帝心里装的是老百姓呢?”   苏可可见关键引经据典,不由不佩服起来,于是笑道:“我来驻京办差不多三年了,到这里也不知多少回,现在终于明白以往都是走马观花啊。想不到关主任还是历史学家呀。”   关键谦虚说:“其实我也是从书上看的,20世纪上半叶,林语堂、梁实秋、郁达夫、老舍、周作人等大作家们都曾经描述过北京的风土人情,对北京厚重的历史作了独特的解读。”   一行人有说有笑随浪潮般的人流,缓慢地步入故宫。   故宫旧称紫禁城,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是明清两朝皇宫,先后居住过二十四个执政皇帝。关键每参观一次故宫,都感觉是在参加皇帝们的集体追悼会——毕竟,是紫禁城送走了中国漫长封建时期的最后一个皇帝。1924年10月24日,末代皇帝溥仪被冯玉祥将军驱逐出深宫的一刹那,已经向世人宣告几千年的封建帝制从此寿终正寝了。如今,平民百姓只要买一张门票,就可以浏览脱下龙袍的紫禁城,毫无顾忌直闯昔日帝王的寝宫。   从午门进入紫禁城,仿佛进入到一个硕大无比的大四合院。大院东西两侧分别是讲学究问与商议军机大事的文华殿和武英殿,北面是进入外朝三大殿的皇极门。太和殿、中和殿与保和殿就是所谓外朝三太殿,其后便是所谓内廷后三殿的乾清宫、交泰殿与坤宁宫,它们分别是皇帝、皇后居住和娱乐的场所。内廷三殿之后是精美绝伦、风景秀丽的御花园,虽然面积不太大,但由于布满山石亭阁和苍松翠柏,四季景色十分宜人。   故宫一度作为封建王朝权力的中心,像龙宫一样受到顶礼膜拜。龙床、龙椅、龙袍、龙靴……包装了至高无上的皇帝的“龙颜”。曾经,“龙颜”大悦,歌舞升平;“龙颜”一怒,流血千里。那时,故宫实际上就是权力的迷宫,每一位皇帝都相当于那个时候的天才魔术师,他们把政治的游戏、权力的魔棒玩弄得花样百出。然而,无论是喜剧悲剧,还是闹剧,都有闭幕的时候,景山弯脖子树上上吊自杀的明崇祯皇帝知道,后来的清废帝溥仪肯定也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王府井   刚刚走出故宫,关键接到了刘倚锋的电话。两人先是礼节性相互拜年,说些“恭喜发财”、“步步高升”之类的吉祥话,随后刘倚锋问关键在哪里。关键说:“老婆孩子来北京了,刚游完故宫,准备逛王府井。”刘倚锋说:“怎么这么巧啊,我带着一家子也在王府井呢。这样吧,等一会新东安市场见,中午随便找个地方吃点算了。”   因为是大年初一,清早从驻京办出来前,关键就给市里领导和亲朋好友打了拜年电话,想安心陪楚岚她们逛街,但偏偏漏掉了刘倚锋的。所以一接到刘倚锋的电话,关键觉得不好意思,便满口答应了。早上,叶群力说弟妹第一次来北京,为兄的应该有所表示,建议两家聚一聚,但关键认为应该抓紧时间陪她们看看名胜古迹,一上班便忙得不亦乐乎,只有现在才是最佳时机啊。叶群力表示理解,但深感遗憾。   外地人来京,神游紫禁城,再逛王府井,乃不亦乐乎之快事。   王府井大街,顾名思义是既有王府也有井,王府与井成就了它的美名。明朝重修北京城,丁字街正好对着东华门,为了王公贵族便于出入皇城,明成祖朱棣下旨在丁字街东南修起了十座王府,从此这条街与王府结缘。十王府街的井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那是口甘洌可口的甜水井。现在铸造的一个青铜围龙浮雕井盖,周边还刻有文字说明的就是。逛王府井大街,购物并不是目的,更主要的是感觉那古朴而热闹的历史文化氛围。   “新开各处市场宽,买物随心不费难。若论繁华首一指,请君城内赴东安”的东安市场的繁荣,把王府井南端的商业带火了。因为它南接东交民巷使馆区,还可以很方便地挣洋人的钱,在这里开店号称日进斗金,王府井大街便又有了“金街”的美誉。现在,这条大街拥有亚洲最大的商业楼宇和密度最大、商家最集中的超级商场,一座座摩肩接踵的现代化建筑丝毫不逊于纽约的曼哈顿,富丽华贵,人头攒动,游(顾)客如织。   逛王府井大街,可以在声名显赫的老字号买到自己心动的东西:盛锡福的帽子,同升和的鞋,大明的眼镜,稻香村的糕点……尤其是亨得利的钟表,瑞士著名品牌应有尽有,包括劳力士、浪琴、欧米茄、雷达之类,都会使你怦然心动,恨不得掏空自己的腰包。   关键一行刚走到丁字街口,远远看见刘倚锋站在“井口”边使劲招手。   见面后,关键和刘倚锋相互介绍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加之乖巧伶俐的苏可可善于营造气氛,一会儿,大家相处得如同老朋友一般。   来北京,只有吃上几碟风味不同的小吃,才能品出北京的滋味。刘倚锋说:“新东安市场的小吃城汇聚了北京小吃的精粹,门类繁多,品种齐全,吃后令人余味悠长,念念不忘。”   于是,大家跟在刘倚锋屁股后头直奔小吃城。   在京城的小街小巷,到处可见小商小贩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犹如京剧唱腔的吆喝声,他们正在叫卖北京的小吃。说到北京小吃,当首推豆汁。热腾腾的豆汁端上来,那种别的东西无法代替的气息,荡气回肠。北京豆汁那种特殊的酸味道绝无仅有,早在清乾隆年间就已进入宫廷成为御饮。它营养丰富,并具祛暑、清热、健脾、开胃、除燥等功效。当然,那又鲜又嫩的爆肚、油而不腻的炒肝、香味浓郁的灌肠,以及羊头肉、老豆腐、烫面饺、豌豆黄、热芸豆、艾窝窝、骂儿糕、豆渣糕、杏仁茶……都是值得一尝的佳品。精明的商家把各种小吃集合到一起,居然登上了大雅之堂。在这种情况下,一家家小吃城便应运而生了。   大家稍候片刻后,各种小吃源源不断地端上来,很快摆满了一桌子,令人目不暇接。关键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刘总太破费了吧?”刘倚锋笑道:“楚老师第一次来北京,按道理应该请大餐的,今天吃小吃不成敬意啊。不过,有个名人曾说,在古老的京城里吃不到包含历史的精练的或颓废的小吃和点心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今天中午,我们就算为了不留下缺陷和遗憾吧。”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动起手来……   各种小吃剞刀精湛、造型逼真,色调和谐,有的原汁原味,有的爽淡清甜,有的滑嫩鲜美,有的醇厚浓郁,有的酥香味美……说是一桌微型的满汉全席,绝不为过。   正吃间,刘倚锋的手机叮铃铃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叶群力的,他赶紧接了。   叶群力:“刘总。”   刘倚锋:“叶领导,上午给您去电话想中午聚聚,您说没时间,大年初一的忙什么呢?”   叶群力:“没办法了,领导来家里了。你下午能抽出时间吗?来我家陪领导搞搞活动,玩几把扑克牌吧。”   刘倚锋:“好,我肯定过去。叶领导,我和关主任一家正吃饭呢,吃完就去。”   叶群力:“那好,叫关主任一起来吧。这样,你把手机给他,我跟他说话。”   关键接过手机,叶群力说:“好哇,好你个关键,我想请弟妹吃顿饭你不同意,大老板刘总一出马不一样啊。”   听叶群力这么说,关键脸一红,忙解释:“我们在王府井逛街正好碰上的,你千万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叶群力:“别当真,说笑而已。吃完后你们赶紧来我家里吧。”   关键犹豫着说:“恐怕不行吧,我要陪她们买点东西。”   刘倚锋在一旁插话说:“让她们自己买吧,我老婆也想买些衣服,她们一起去。我们大男人陪着逛街,多累啊。”   刘倚锋爱人帮腔说:“是啊,倚锋每次陪我逛街,比押赴刑场还难受,我买东西时,他总是拿张报纸坐在商场门口椅子上等候,不如不让他去呢。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自己逛,来劲!”   楚岚似有同感,点头称是。   牌局:双升级   刘倚锋把汽车钥匙交给他爱人,叮嘱说:“我坐关主任的车了,你们尽兴逛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逛完找个好一点的酒店吃饭。”临走时似乎言犹未尽,又补充道:“你千万记得把楚老师和苏科长她们送回驻京办啊。”   关键和刘倚锋直奔叶群力家。   一进门,叶群力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向他们介绍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坐在沙发上的那人,五十多岁,方脸,寸头,满脸的络腮胡刮得很干净,但从黑青的肤色可以看出那些茂密的胡子生命力极强,生长得飞快。他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格外锐利,越发凸显他的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了。   叶群力介绍说:“李局长。关键,我大学同学,香州驻京办主任。刘倚锋,天成集团董事长,事业做得很大。”   叶群力接着又说:“关主任,李局长还是我们的师兄呢,七五届哲学系毕业。”关键心里一咯噔,想不到在叶群力家能遇上位高权重的领导,他拘谨地同李局长握手说:“称师兄,高攀不上吧?”李局长很随和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你们都是小老弟啊,后生可畏。”   谈笑间,保姆端上来两杯茶。   叶群力说:“李局长平时日理万机,我们想得到被接见的机会也非常困难啊,你们知道今天为什么能在我家碰上?其实,他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躲到我家来了。别人过年可以享享清福,而他却过得特别辛苦啊,为了躲避拜年送礼的人,只好把手机一关,溜出来了。”   李局长嘿嘿笑了,摆摆手说:“群力别瞎说,哪有这事呀?不过,清静难得啊。”   叶群力也笑着说:“忙里偷闲,闹中取静,李局长与民同乐,我们何乐而不为呢?玩几把扑克吧。”   李局长微笑着望着大家说:“事先说好了,我们纯粹娱乐,不带钱,行吧?”   叶群力接话说:“好啊不带钱,我们平时经常玩,也从来不玩钱的。关键,你说是吧?”   听叶群力这样回答,关键暗暗好笑,如今打麻将玩扑克,哪有不带点彩头的?社会上十年前流传过一句话,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意思是说,现在人很会享受,不是娱乐就是赌。关键当然不会揭穿叶群力的谎言,他帮着说:“是啊,我们也不玩钱的,只是娱乐而已。李局长,我们玩哪种打法?”   李局长说:“那就好,做得对啊,作为国家干部,首先要洁身自好啊。我们今天不玩钱的,明天也不玩才是。好,我们玩‘双升级’吧。”   坐在一旁低头喝茶的刘倚锋,他不是那种默不作声的人,他见他们三个都是同门名牌大学的师兄弟,谈笑风生,气氛融融,便觉得没有掺和的必要。他知道,假如胡乱插话,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煞了风景。见李局长定好了基调,刘倚锋笑呵呵说:“玩‘双升级’好啊,您们都是领导,当然要升级啊!升级,升级,升啊。”   李局长笑道:“刘总真会说话哪。”   大家跟着笑。   四人围桌而坐。李局长提议先摸牌点选择对家,虽然不玩钱的,但是要采取惩罚措施,一轮下来输者脸上贴纸条,平时贴的是白纸条,今天是大年初一,不能坏了彩头,就贴红纸条。赢了才能取下,假如再输,一直贴下去。一翻牌,关键和李局长成为对家,叶群力和刘倚锋结为战略同盟方。   “双升级”是“升级”演变而成的,两者玩法没多大差异,只不过“双升级”打的是两副扑克牌,更复杂一些罢了。“双升级”分庄家和非庄家两组,同组的伙伴相对而坐。庄家不计分,非庄家一方得分。只要破了80分的线,就可以上台坐庄。台上一方要想方设法使分数牌5、10、K跑掉,而台下一方则要不择手段从手牌和底牌中获得分值,突破80分,才能将庄家“赶下台”,自己“上台”成为庄家。   关键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说的故事,不觉好笑。那故事讲某县县委书记和县长陪前来视察的市委书记打扑克,玩的也是“双升级”。市委书记和另一位市领导一方手气旺得很,一直坐庄,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对家,手气背极,一晚上一直输。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赢了一轮,县委书记吐气扬眉地笑道:“终于把你们赶下台了啊,真不容易!”县长却笑道:“老板怎么能撂担子呢,我们挑不动啊!”传说几个月后县委书记被无缘无故罢免了,而县长天上掉馅饼,捡了个书记当当。   李局长的牌打得好,关键的技术也非常精湛,两人配合又特别默契,好像能知道对手有什么牌似的,再加上手气好,不用吹灰之力,便一路升上去,从9一直升到了A。叶群力和刘倚锋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一轮下来没坐过一回庄就输了。他们只好乖乖地往脸上贴红纸条。   这时,李局长赞许地瞟了关键一眼,但他的话是对大家说的:“据说日本有个陋习,一些株式会社的社长选拔商业人才,利用打麻将的办法选人用人。其实这个方法哪有‘双升级’好呢?打麻将单打独斗,各自为战,个人利益至上,个人英雄主义至上,有什么好呢?你看‘双升级’讲究的是谋全篇顾大局,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还要对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密切配合啊。有时候坐庄,对家牌好,自己牌差,也要以对家为主,舍小利创大业,才能成就你我。比方一个单位,只要副手全力辅佐一把手的,都搞得好,一片和谐;而那些窝里斗的,都搞得一塌糊涂。”   叶群力笑道:“还是李局长精辟哪,透过事物表面看本质,上升到理论高度了。”   接下来的牌势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叶群力和刘倚锋不停地往脸上贴红纸条。但是,他们不急不躁,还开着玩笑,叶群力说道:“姓关不是关公,我们倒成了关公了呀。”刘倚锋也笑着说:“升上去了,升上去了!你们都升上去了啊!”   李局长很高兴,微笑道:“出来躲一天是一天,明天怎么办?好久没去长城了,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明天一起爬长城如何?”   大家纷纷响应。但关键暗暗叫苦,他本来计划明天陪楚岚她们爬长城的,现在答应了李局长,左右为难。李局长这样实力派领导让你陪同,那是看得起你,你不可能拖家带口吧?那么,只好让苏可可陪了。这样一来,自己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宁愿陪领导,也不陪自己的家人。你看苏可可还夸自己是模范丈夫呢,现在只好名不副实了。转而一想,李局长好像跟自己很有缘,还是校友,机会难得啊。   “升级”升到深夜12点才结束。刘倚锋的司机赶来接他,关键送李局长回家。   牌桌上大家谈笑风生,说国际风云,聊地方趣事,话题尽管五花八门,但都是台面上的,从不涉及实质性的东西。在车上,李局长非常和蔼可亲,问关键各方面的情况,包括经历、驻京办、家人等等,问得细致和亲切,如同关心很有深交的老朋友一般,关键顿生受宠若惊之感。   李局长到家下车时,把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关键,并指着那栋楼房说:“2栋205,有事尽管找我。说实话人生讲缘分二字,你我虽然一面之缘,但我总觉得好似相交多年了一样,你说怪不怪?”关键忙点头,说:“只要李局长有时间,我会多向您汇报的。能有机会向您学习,难得哪。”临别时,李局长说:“明天去长城可以晚点走。”关键道了声晚安,开着车往回赶。他的心情立刻舒畅起来,就像长安街的路灯一样明亮。   送礼的奥秘   回到香江大酒店,已是深夜1点。   一路上,关键想着如梦似幻的这一天,始终感觉不可思议。一面之缘的李局长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抬爱?莫非真因为自己的扑克牌打得炉火纯青的缘故吗?正如李局长所说,“双升级”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路是否缜密,工作是否顾全大局等优点,自己刚好迎合了他的喜好?关键突然想起贾玄与宋太宗下棋的故事,不觉扑哧一笑。只有他那样的围棋天才,故意输棋才能输得天衣无缝的完美,谁能做到?他回想送李局长快到家时,自己无意留下的败笔有些后悔了。当时,他倏然想起马贞南曾宴请过张副局长,拜年慰问时尽管安排霍光明去落实的,但张副局长和两个处长的名字根深蒂固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今天巧遇李局长,好奇心促使关键问:“张副局长在你部里吧?”李局长惊讶,笑着说:“是啊,你认识他?”关键意识到自己犯了官场大忌,忙说:“不认识,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李局长哈哈一笑说:“哦,原来如此。这样吧,有机会大家聚聚,你们认识认识。”随后,李局长像是自言自语说:“张局长是个好同志啊,有他在我轻松得很哪,工作中就像你我‘双升级’一样默契哩。”李局长可能觉得自己这个比方很韵味,冷不丁嘿嘿笑了,关键也跟着笑。   关键进屋时,楚岚已经熟睡。关键很奇怪,床上怎么只有楚岚一个,女儿素素呢?被关键吵醒的楚岚,睁着蒙眬惺忪的双眼告诉关键,素素去苏科长那里睡了,素素好喜欢苏科长的,苏科长也很喜欢素素,还说认素素做干女儿呢。关键笑了笑说:“做干女儿?人家还是个黄花妹子呢?”楚岚开玩笑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黄花闺女,你试过?”关键以为女人吃醋了,赶紧搂着楚岚亲昵说:“我是这种人吗?要‘试’,一辈子也只‘试’自己的老婆啊。”   关键说着,双手开始抚摸楚岚。奇了怪了,今夜不知何故,关键的手指刚触摸到楚岚的乳房,一股热流就从他手上流过,像触电一般震颤不已。怎么回事?前几天,他一直感觉浑身乏力,似乎连筋骨也被人抽走了。他在想,是不是半年未近女色,那杆枪生锈了?   他小心翼翼地进入。刚开始,他舒缓而温柔,像春风习习像溪流潺潺。后来,就像迅猛急至的暴风雨,疯狂得淋漓尽致。   关键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如此强悍的爆发力。他猛然想到这肯定不是身体问题,而是心理问题呀。前些日子自己干什么好像错什么,心情坏得一塌糊涂。而今天机缘巧合遇上李局长如同碰上了贵人,心情自然舒畅——谁都清楚,能搭上组织部领导这条线,就好比找到了向上的台阶,甚至是摸到了上升的云梯。   想到这里,关键暗暗好笑,唉,自己难免落俗啊,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滋润,火柴还没划燃呢,就好像已经看见了前面的曙光……   这一夜,关键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表,8点半。关键洗脸漱口后,看见苏可可和素素在客厅玩。苏可可面带微笑。关键不好意思起来,他觉得苏可可把女儿支开,好像特意为他们夫妻创造机会似的,脸不觉红了。   楚岚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关键眼前一亮。王府井到底是王府井嘛,能买到如此合身的服装,老婆也真有眼光,穿上它更加年轻漂亮了。楚岚起身为苏可可端水时,关键突然看见她的腕上崭新的欧米茄手表,心里一咯噔,楚岚怎么会买如此昂贵的名表呢?她一向勤俭持家,买件衣服几百块就会心痛不已,像这样一万多块钱的手表,她打死也不会买的。   关键向楚岚使了个眼色,把她叫进卧室。   关键直接切入正题说:“这块手表,怎么回事?”   楚岚说:“呵呵,刘总爱人送的,我怎么会买呢?想买也买不起呀。”   关键的目光咄咄逼人:“你,你怎么敢要?别人送,你就收?你不是时常提醒我,叫我千万不能腐败吗?”   楚岚迎着他的目光,也不回避:“你不送给刘总,刘总爱人会送礼物给我?她说反正购物卡是你送的,还不是礼尚往来么,何况也不是送给我一个人,苏科长也送了一块呢。”   楚岚的质疑,让关键一时语塞。   现在关键终于明白了,昨天怎么那么巧呢?原来刘倚锋早就从叶群力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他才故意制造偶然巧遇的,再联想到后来去了叶群力家里玩“双升级”,其实他们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刘倚锋的出手不凡,令关键震惊。年前拜年慰问时,确实给刘倚锋送了一份,但那是市里确定了的,名单里企业家只有十多名,都是在香州投资的老板,刘倚锋便是其中的一个。要说礼物,也是市里的一份情谊,是对那些为香州经济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企业家的感谢。现在刘倚锋一送,就是欧米茄,并且两块。   此时,关键想起了去钟书记家送礼时的情形,自己多笨啊,那种无地自容的感受谁想再经历呢?原来送礼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需要很高的智商。你看刘倚锋送的这块手表,自己傻乎乎的老婆稀里糊涂早已戴在手上,又如何好退回去?就算自己退回去了,苏可可那里呢?   楚岚很委屈,幽幽说:“你说怎么办?你还不了解自己的老婆,你当副县长时我收过别人的礼物吗?”   关键安慰她说:“戴都戴了,还能怎么办?不过,这些年我确实让你受委屈了,连个戒指也没给你买过,你就戴吧。这事儿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长城   关键心里一直想着“用何办法处理好”之事,车速便慢了下来。心想,爬长城时和刘倚锋说说,朋友之交淡如水,下不为例。手表呢,就不退回去了,以后逮个机会把人情还上。   接了李局长,再接叶群力(好在刘倚锋早在叶那里汇合了),一路上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到达八达岭时,已是正午三刻。大家便找个饭店就餐,稍作休息,也算为登攀前作养精蓄锐的准备。   长城作为世界上最古老且最长的防御城墙,它的雏形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把原有诸侯所筑的防御长城连接起来,修建了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总长度达六千七百公里的万里长城。长城的蔚然壮观,可以说无法用语言形容,但全世界都知道——它是真正的奇迹!长城的荣辱,全程记录着华夏诸民族在长夜般的封建时期的兴衰更替,在血雨腥风的战争中,可以说谁拥有长城就拥有中国,胜则为王败则为寇。   八达岭是万里长城在延庆县的一个隘口,东窄西宽辟有东西两座城门,关城呈梯形设有四个将台。居庸关是诸隘口中最为雄伟壮观的一处。   吃完饭,休息了片刻。关键和李、叶、刘一行拾级而上。   大家有说有笑,随拥挤的人流向上攀沿。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每爬到一处烽火台时,稍作停留。这样走走停停,也还比较轻松,并不劳累。不知不觉中,最高的烽火台已经近在咫尺了。当大家爬到又一处写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大理石纪念牌时,刘倚锋说:   “我有个朋友,某市副市长,曾在中央党校学习一年,我几次邀请他爬长城,都被他推辞了。您们猜为什么呢?他告诉我,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于我而言,没成为好汉就不到长城。我一直卧薪尝胆,某一天真正成功了——才有登长城的资格。我希望登长城的时候不是带着失败的酸楚,而是带着自信的微笑。我问他,你现在已经是副市长了,难道还不算成功吗?他回答说,成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不错,我是副市长,但只是副厅级啊,假如在古代,不过一个知府的幕僚罢了。”   叶群力说:“这么说,只有李局长才有这个资格,我和关主任就不能爬长城了?”   刘倚锋笑笑说:“我岂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朋友把好汉的标准定得那么高,多累啊。”   关键感叹说:“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白发已先斑。”   李局长微笑着接茬说:“说得好,千百年过去了,长城依然是长城,而人类却个个逃不了垂垂老矣的宿命。成功和失败,好汉与孬种,看你以何作参照物而已。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李局长边说边拉大家站好,要在纪念碑前拍照留念。   拍完合影,李局长哈哈大笑说:“能到长城的,都是英雄好汉!谁说不是呢?”   说说笑笑中,大家终于登上了最高的烽火台。站在猎猎的寒风中,李局长问大家:“你们知道我为何每年都要来一两次长城吗?”   大家不知道李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沉默不语。   李局长笑道:“长城就是类似于后来的哨楼、堡垒、战壕等战争防御工事,你进攻,它防守。它和山河、城池一样重要,是最不允许陷落的——城在,阵地就在,尊严就在。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要有自己的长城,因为人世间的诱惑太多,包括金钱、美色、功利、虚荣、贪婪等等,尤其是我们党员和干部,如果不洁身自爱,以身作则,稍有不慎,就会‘自毁长城’啊!”   李局长的话对关键触动很大。出门前,他就想过必须和刘倚锋说清楚。攀援时,他终于瞅准机会和刘倚锋说了,可刘倚锋说:“兄弟你太见外了吧,这次嫂子来了是我的心意而已,下次你赠送什么礼物,我照单全收不就行了?”关键想,李局长说得对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天不防御好,明天就会自毁长城啊。   关键自责不已。他的耳边刮过一阵凛冽的寒风,分明听见李局长的话在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间环绕、飘荡第十二章:“蛀”“驻”有理   四大驻外机构巨头   关键送走楚岚、素素后,内心异常空虚和内疚。果然应了苏可可那句话,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宁愿陪领导,也不陪家人。   今天初六,大家都从老家赶回驻京办上班了。下午2点半,冯夏生秘书长来电话说:“市里刚把在京工作老乡聚会的大盘子定下来,因为是在‘两会’期间搞的活动,非常敏感,所以活动名称不能叫老乡聚会,已确定为——香州市人民政府向在京老乡汇报工作暨商贸洽谈酒会。这次酒会是香州历史上首次兴师动众在外地举行的大型活动,一定要高标准、严要求施行。市直与经济有关的部门,如财政局、计委、经委、建设局、国土局、交通局、招商局、外经贸委、水利水电局等负责人全部参加,几乎相当于市委全会的规模。老乡聚会既然已上升到招商引资的高度,就不能喝酒聊天走走过场,而必须拿出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来。市里考虑到时间仓促,决定招商局和外经贸委提前十五天进驻驻京办,联合办公。另外,市政府几个驻外机构也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会马上通知驻沪办、驻粤办、驻省办三个主任,过几天去北京,你们开个碰头会。”   关键一听,头都大了,忙说:“我心乱如麻啊。”   冯夏生笑笑说:“怎么了?怕担子重了?你要知道,好成绩都是重担压出来的呢。实话告诉你,这次活动我协调。文件嘛,最迟后天会发给你们。”   冯夏生向来低调,堂堂市政府秘书长还总是谦虚地说自己是协调政府办工作。关键乐了,忙说:“有大哥您挂帅,我怕什么呀?”   过了几天,市政府有关文件下来了。   关键赶紧召开驻京办主任办公会。传达市政府文件精神后,大家各抒己见,踊跃发言。   向前表态说:“接待工作绝对没问题。”   苏可可说:“市里的意图已非常明了,招商引资方面的工作由招商局和外经贸委负责,邀请在京工作的老乡和各部委司局的领导们参加酒会才是我们真正的实质性工作。”   霍光明说:“我们本来人手就少,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吧?还是苏科长说得好,我们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再说。招商引资呢,他们两个局自有办法的。我敢打赌,他们绝对超额完成任务。”   关键笑了笑说:“你们事先商量好了吧,意见如此一致啊。这么说,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不过,时间尚早,还有个多月够我们筹备的,能做的我们还是尽量做吧。”   被霍光明戏称为香州市驻外机构四大巨头的碰头会如期举行。   坐在关键气派非凡的办公室里,他们先是羡慕不已,随后便玩笑不断——   驻沪办主任:“关主任上能通天下能入地,还是驻京办啊,哪像我们上海办事处,漂在茫茫滔滔大海上,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只好漂来漂去了!”   驻粤办主任:“你大上海还说呢,你们看我,富人区里的贫民难民,在繁华似锦的广州,一出门就不好意思,低人一等啊。”   驻省办主任:“你们都这么说,我这后娘生的省办还没叫苦呢!香州到省城个把小时的高速,方便得很,省里各厅局谁不熟悉?办什么事都是他们自己找,哪用得上我们?我们驻省办嘛不过一个摆设罢了。我早应该向市里申请取消它,来关主任这里谋个差使多好啊。”   关键口里说彼此彼此,心里却美滋滋的非常受用;他赶紧殷勤地给大家递烟,并一个一个点上火。他的笨拙的动作本想掩饰那么一点点优越感,越想掩饰越是掩饰不了,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玩笑归玩笑,他们一进入主题就毫不含糊。他们都是有备而来,带来了装订得如同一新书似的联络名单。并一再表示,一切工作围绕驻京办展开,我们绝对全力配合!   书记与市长   过了2月,北京乍暖还寒,但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新千年第一次全国人大政协“两会”即将在这里举行,全世界的目光将聚焦北京。深思熟虑的北京,高瞻远瞩的北京,似乎有新的声音——春天般的声音向全球各地传播……   关键和霍光明从首都机场接到钟国泰唐鸣谙时已是傍晚时分。他们开完市委常委会急匆匆提前一天飞过来,而不是随省代表团进京,实在是对招商酒会的筹备情况放心不下。   关键在来回的路上,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年前去钟书记家送礼受到严厉的批评后,他的内心开始灰暗起来,那层阴影就像迷雾就像寒霜一样挥之不去。他担心自己无法再承受钟书记尖刀一般锐利的目光,这样一想,他更觉得如同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一样,不好意思面见钟书记。然而,让关键没有想到的是,从接到他们那一刻起,钟书记自始至终都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一路上嘘寒问暖,关键还记得钟书记说到高兴处亲热地拍过自己的肩膀。尤其是,当钟书记听完关键的工作汇报后,不停地表扬说:“我和唐市长赶过来,就是不放心啊,没想到驻京办个个精兵强将,筹备得井然有序。小关,年轻人哪,就要敢于挑重担!”   这一切让关键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事后一想,对呀!钟书记是那种对事不对人的领导——那天从钟书记家出来,他的爱人边送边安慰关键说:“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啊,老钟知道你家里的经济状况,所以退给你。要是别人,那些钱哪,不是捐给希望工程,就是汇到廉政基金账号了……一直以来,老钟对你寄托很大的希望啊。”   原来,钟书记是为了爱护自己啊。   晚餐安排在北京厅。   这一回,关键学聪明了。他事先摸清了情况,知道钟书记和唐市长住驻京办,吃得简单,一般都是四菜一汤,如果有客人才另当别论,方可加几道菜。明明晓得他们对讲排场、铺张浪费深恶痛绝,谁还那么愚蠢地往枪口上撞呢?   关键本来对如何安排晚餐伤透了脑筋,好在章树立、易瀚林几个老乡前来作陪,那么,加几道菜也就问题不大了。彭厚忠亲自掌勺,几道家乡特色菜,很快端了上来。   关键问今晚是否喝点酒。   钟书记笑道:“当然要喝啰,你看章记者都来了,能不喝吗?章记者,你对家乡的支持很大啊。”   香州地方方言“支持”让章树立找到了黄段子的由头,他笑着说:“还是领导的‘鸡鸡’(支持)更大。这个故事也是从香州听来的,说某副省长到香州水泥厂视察,副省长给全体职工讲完话后,女厂长总结说:我们厂的快速发展归根结底是得到了上面的领导的大力‘鸡鸡’和关心,尤其是副省长的‘鸡鸡’最大,在下代表全体职工表示衷心的感谢!”   钟书记呵呵笑道:“方言多哪,难免闹些小笑话。就拿大名鼎鼎的韩复榘来说吧,笑话可多了。一次,韩复榘挺胸凸肚出现在齐鲁大学校庆演讲台上。不开口倒也威风凛凛,大有学界泰斗之气势,口一张,搞得满座师生愕然。请听:诸位,各位,今天是什么天气?今天是演讲的好天气。开会的人来齐了没有?看样子大概有五分之八啦,没来的请举手吧,都到齐了。你们来得很茂盛,敝人也实在很感冒……今天兄弟召集大家,来训一训,兄弟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大家应该互相谅解,因为兄弟和大家比不了。你们是文化人,都是大学生、中学生和留洋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是搞科学的,搞科学的都懂七八国的英文,兄弟我是大老粗,连中国的英文也不懂……你们是笔筒里爬出来的,兄弟我是炮筒里钻出来的。”   尽管故事比较老旧,大家依然哄堂大笑。   服务员倒酒时,唐市长左手捂着嘴,右手摆了摆,很难受地说:“老毛病又犯了,厉害!不喝了。”   钟书记说:“老唐怪不得一路上默不作声,你那慢性咽炎又犯了?我知道,你那老毛病一犯,咽口水都痛,哪能喝得酒吃得饭?服务员,去弄碗稀饭来。”   唐市长感激地点头说:“行,来碗稀饭好。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前天才一点点痛,我买了金嗓子喉宝和华素片,不起作用呀,谁知道今天这么厉害了?”   听书记市长如此说,大家就没了喝酒的心思。   钟书记见唐市长十分痛苦的样子,很是焦急,对关键和霍光明说:“明晚就要去会务组报到,怎么办?听说协和医院中外闻名,你们有熟人吧?赶紧联系一下,明天陪老唐看看病。”   关键猛然想起林副院长就是邻市老乡,而且主管业务,去年拜年慰问时他表态说,有事尽管找他。关键赶紧说:“林院长我认识,也是我们省里的,我现在就打他电话联系。”   钟书记说:“赶紧。”   关键拿着手机赶紧往外面走廊跑。在驻京办呆久了,求人办事多了,明白的事儿自然多了,关键渐渐知道求人办事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了。求人办事千万不能“此来为某事”那样直截了当地求,多兜圈子,才能少碰钉子,并不失风雅。越是有头有脑的人越是讲究话里做文章,用八股般起承转合的优美,能更巧妙地达到目的。求人办事的八股不仅有风格,而且有结构,大概可分为四段:第一段谈寒暄,评气候;第二段叙往事,追旧谊;第三段谈时事、发感慨;最后一段才叫经济学——奉托“小事”。一般,这个时候方可客气地准备告辞,然后转来说,现在有一小事麻烦。因为铺垫得好,所求之事十有八九会办成。   打通林副院长电话后,关键不紧不慢说:“林院长您好,我是香州驻京办关键。”   林院长说:“关主任你好啊。”   关键干脆不说普通话,说起流利的家乡话来:“林院长春节回老家过年了嗳?”   亲切的方言,拉近了双方心灵的距离。   林院长说:“回去倒想回去,就是太忙,走不动噻。”   关键又说:“我们知道您日理万机,但19号的老乡会您要抽空参加噻。”   林院长说:“参加嘞,肯定参加嘞!”   关键随后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唉……”   还好,林院长接茬问:“关主任大忙人,一定有什么事嗳?”   关键说:“我们唐市长过来开会,他那慢性咽喉炎变急性的了,好厉害嘞,说话都困难。我明天陪他去您那儿,想麻烦您嗳。”   林院长笑了。他说:“小事一桩,来噻。”   关键谢过。像林院长这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教授、博导,既忙于行政管理,又忙于科研教学,还忙于坐诊看病,他能一口答应,让关键感动不已。   协和医院   第二天清早,关键陪唐鸣谙来到协和医院。   林院长热情握手后,直奔主题问唐市长的病情。唐市长说:“这个老毛病有十五六年的历史了,犯了就治,治好又犯,总是反复发作。搞得多了,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这次这么厉害,喝粥都难受啊。”   林院长详细问过,把了脉,略作沉思后谦和地说:“这里没有器械,我们去五官科看看再说吧。”   五官科的主任见林院长亲自陪病人到来,赶紧让出位置。唐市长艰难地张开嘴,强烈的灯光照进去,林院长端详片刻后,又叫科主任看了看。之后,林院长不放心地重新把了一次脉,他边把边摇摇头说:“唐市长,如果不是急着开人大会,我倒建议你该住住院,你这身体虚弱啊。”   唐市长是那种咬得牙的硬汉子,他强装笑脸说:“没关系的,还好!撑得住。”   林院长笑了笑说:“别硬撑啊,只有身体是自己的,要爱惜哪!你既然没时间住院,就中西医结合治疗吧,先打一天点滴,消炎;再吃些抗病毒的中成药,我还给你开几服中药。”   林院长又说:“中药在医院煎好拿回去,必须按时服,开完会再来看看。这个病哪,治标容易治本难啊,何况你既戒不了烟又戒不了酒!”   在协和医院呆了一整天,唐市长服了药,打完点滴,关键送他往省代表团驻地赶。   走时,关键一边吩咐倪好小心开车,一边打林院长电话表示感激。林院长末了不忘叮嘱关键说:“唐市长千万要按时服药,有什么异常情况和感觉,及时联系。记得散会后再来复诊!”   唐市长在车上还是用手捂着脸,很难受的样子。他以为关键让他和林院长通话,便伸出手不停地摇。   关键知道唐市长疼痛难耐,但自始至终没听到他哼哧过一声,就不得不油然而生敬意了。   刘倚锋与易瀚林   这是世纪之交的盛会,北京的声音令人兴奋和鼓舞!党中央、国务院高瞻远瞩、统揽全局,作出了开发西部的战略决策。一个以基础设施、能源、交通、水利工程和生态环境为主要内容的中国西部大开发的建设高潮即将开始,全世界为之震惊……   关键赶到希尔顿大酒店,找到刘倚锋和叶群力时,才知道刘倚锋通过叶群力的介绍,刚刚宴请完西部某省的一位副省长。   坐在飘满浓郁的美洲风情的咖啡苑,刘倚锋侃侃而谈:“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令人振奋啊,西部的资源丰富,发展空间和潜力无法估量。”   关键说:“刘总又要移师西部了?我们香州商贸洽谈会邀请你参加,还等着你追加投资呢!”   刘倚锋开心地笑了笑说:“香州当然要重视啦,但是西部的机遇也不能放弃,大本营北京的生意更要做呀!时机,只有把握好时机,才能战无不胜。20世纪80年代初,摆个地摊就能发财,很多人不敢;90年代初,买只股票就能挣钱,很多人不信;现在21世纪了,开个网站就能赚钱,肯定没有人敢试啦。我要牢牢抓住这个机遇,除了做老本行房地产外,还要做商业网站。前年,美国总统访问中国,国家主席也访问了美国,中美的贸易谈判非常顺利,中国很快要加入WTO,北京正积极地又一次申请奥运会……这些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哪,我抓住了,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天成公司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刘倚锋广博的知识和独到的商业嗅觉,令人惊叹。关键隐隐感觉到刘倚锋就是一只兀鹰,时机成熟就会一飞冲天!   昨天,关键碰上了易瀚林。   这些天,易瀚林东溜西窜找章树立介绍各地政府官员,他想找到自己心仪的项目。   关键说:“易总为什么舍近求远?香州不是很好吗?作为南方很重要的交通枢纽地带,潜力有目共睹,你为何不在自己的家乡投资兴业?南方之珠经济开发区的项目很多,肯定有适合你的。假如真回去投资的话,百利无一弊啊!你自己方方面面都熟悉,我们也帮得上你的忙。”   关键多次做过易瀚林的工作,但易瀚林无动于衷。章秀才曾告诉关键,易老板一直以来挖矿,对其他行业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别说他天天缠着我给他介绍什么书记啊市长啊,真有好项目的时候,他还是看不上,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呀!何况他公司的博士、硕士们都是赵括之流,没有实际操作能力,只会纸上谈兵哪。你说,有什么办法呢?只是可惜,可惜那个把亿攥在他手里睡大觉呀。   只要关键做工作,易瀚林就会搪塞说:“怕只怕回老家开公司,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们都到公司来,岂不成了家族企业?实话实说,我本来没读多少书,可我那些亲戚们更没有文化呀,开个公司啊不如再干老本行——挖矿!”   昨天,他还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关键暗暗好笑,假充斯文,有什么必要呢?   那天,自从接到钟国泰、唐鸣谙,了解到钟书记对自己的态度后,关键的心情开始舒畅起来。此后,还是忠厚做人、踏实做事好,自己哪是投机钻营的料?千万不能“自毁长城”啊。   钟书记尽管在开会,但时不时打来电话过问商贸洽谈酒会的筹备进展情况,让关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邀请老乡和领导们参加这方面的工作,关键倒一点也不担心,他心里没底的是招商引资的签约数额能否达到市里制定的目标。几天前,招商局长和外经贸委主任领着十多个工作人员住进了香江大酒店。关键想探探招商局长的口气,就去拜访了他。招商局长微笑着耸耸肩,成竹在胸地说:“市里定的不是二十亿吗?就是五十亿又有何难哉?类似这样的活动多了,还不是次次功德圆满、大获全胜。关主任,你放心吧,一般都是东拉西凑。谈妥的签,没谈妥的草签,谈不妥的也可以试签;现在的项目可以签,以往签过的可以再签,叫‘正式签约’;当然投资启动的项目照样能签,叫‘二期投资’。我们天天干的就是这个活,不想些法子不行啊。其实,这次活动,说是说为了招商引资,实际上只不过打打旗号罢了,真正的目的还是联络老乡之间的感情,编织和扩大在京的关系网。”   招商局长的话,无不凸显出玩世不恭的味道。   怪不得一个多月前召开的驻京办主任办公会上,霍光明敢和自己打赌说,只要我们本职工作做好,招商引资根本不用操心。这家伙看问题深刻哪!   3月9日,这一天柳絮飞扬阳光灿烂。   黄昏时分,关键刚从外面回到驻京办,唐鸣谙打来电话。唐市长说:“林院长开的中药很管用,一个疗程还没呷完就好了,本想电话表示感谢,但上次没留他的电话。”   关键赶紧把林院长的手机号码告诉唐市长。   末了,唐市长说:“关主任啊,这次全靠你哪,治疗及时便少了很多苦痛。谢谢了。”   一瞬间,一股暖流流过关键全身。像唐市长这样推心置腹真情无价的话偶尔能够听到,但市领导发自内心的“谢谢”两字比黄金更珍贵啊。   关键想,要谢也是该谢林院长。   随后,他赶紧打林院长手机,占线。再打,通了。关键说:“林院长嗳你是华佗再世,唐市长已药到病除!十分感谢。”林院长乐坏了,笑着说:“雕虫小技而已,刚才唐市长来过电话了。”关键说:“真的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林院长说:“几个老乡这么说,折煞我了。”   关键打完电话,很高兴。求人办事讲究有始有终,有些人办完事屁股一拍一溜烟走了,事情状况如何连所求之人也不知道,下回再有什么事还敢开口吗?   失踪的叶副司长   关键坐在办公室把一支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刚点燃,叶群力的爱人打来电话。关键一惊,叶群力的爱人怎么会来电话呢?有什么重大事情,居然找到他这里来了?   叶群力的爱人很焦急地问叶群力是否在关键那里。关键说不在。   他爱人说:“他两天一夜没回家了,打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关键说:“前天晚上,我、刘倚锋和他在一起。你找过刘倚锋吗?”   他爱人说:“找过,那晚分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别的朋友也找了,都没见过。”   关键沉思了一下,叶群力是不是去东方神鹿大酒店玩扑克牌了?他赶紧安慰说:“我找东方市驻京办试试,马上给你回电话。”   合上手机,关键翻箱倒柜找名片,找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从抽屉里翻出东方市驻京办宋主任和舒副主任的名片来。先拨宋主任的手机,回音说你拨的用户已关机;接着拨舒副主任的手机,回音说你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怎么这么巧?关键不死心,又拨了一次,一样的回音。再拨叶群力的手机,也一样。   关键干脆把电话打到宋主任和舒副主任的办公室,也没人接听。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电话打到东方神鹿大酒店的总台,关键说找宋、舒主任。服务员支支吾吾地说:“不在。”关键问:“宋主任、舒副主任不在驻京办,去哪里了?”服务员说:“不知道。”再问,电话挂了。   关键给叶群力爱人回话说找不到,他的爱人在电话那头早已泣不成声了;关键连忙安慰她说:“别急,我马上过去。”   关键刚把手机合上,刘倚锋的电话挤进来说:“关主任你的电话好难打啊!”关键说:“一直和叶群力爱人通话,你在哪里?”刘倚锋焦急地说:“正为这事,你赶紧去群力家门口等,我们先在那里汇合再说。”   关键把车开得飞快,到叶群力家小区大门,刘倚锋早已等候在那里。   一见面,刘倚锋说:“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现在还说不准。这样吧,我们先上楼,问问嫂子的情况再说。”   叶群力的爱人见关键和刘倚锋进门,像遇到救星一般。   坐下来后,刘倚锋倒不那么焦急了,他不慌不忙说:“嫂子,叶领导最后和哪个熟人分手的,你知道吗?”   叶群力爱人说:“是司机。司机接他上班快到单位门口,两个陌生男子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跟他们走了。”   刘倚锋说:“你赶紧打司机的电话,我要再问问情况。”   叶群力爱人接通司机的手机后,说了两句话便把手机交给了刘倚锋,刘倚锋问了一些细节,完了说了声谢谢,挂了。   刘倚锋喝了口水,给关键一支烟,做沉思状,默默地抽起来。关键知道,刘倚锋平时抽耍烟,像这样默不作声狠狠地抽,很少见。在他看来,估计叶群力的事情不简单,问题很严重。   叶群力爱人那双无助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俩,眼泪都出来了。   这时,刘倚锋使劲把烟掐灭,不紧不慢说:“我预感到叶领导被‘双规’了!那两个陌生男子虽然身着便装,车牌也是普通牌照,但我估计不是纪委的就是检察院的。司机说,叶领导跟他们走之前又折身回来说,我跟两个朋友办点事,你去吧,有事打你电话。这说明,叶领导始终是冷静沉着的。但是,进了那种地方,很难说啊。”   叶群力爱人一听,哇地哭了。   刘倚锋却冷静得出奇,摆了摆手说:“事到如今,哭能解决问题吗?嫂子,我想问个不该问的问题,你家里究竟有多少钱,包括存款?叶领导从外面拿回过大钱吗?这里没有外人,你要如实告诉我。”   叶群力爱人知道他们是自己老公最铁最信任的哥们。她擦了擦眼泪说:“没有。大概三十多万吧,我俩十多年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才这么多,不过家庭开支花了一部分,要不还多些。如果说腐败,打死我也不相信啊。他常说他在那个位置,主管项目审批,全国各地都找他,那是火山口啊。他在外面应酬从不带我参加,就是为了掐断我和外面的联系,不给他添乱。说实话,除了你们几个好朋友,他从不允许外人进屋的,就连我们住在哪里也没告诉过谁,怕只怕别人送礼!怎么会‘双规’呢?”   刘倚锋说:“那就好,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叶群力爱人还是哭,泪水涟涟。刘倚锋告诫说:“这几天千万不要到处打电话同外面联系,事情就交给我和关键处理。你相信叶领导,别人会信吗?进了那种地方的话,想整点事儿出来还不容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为妙啊。明天,我办两张手机卡,你一张,我一张;家里的电话和以前的手机号不能再用了,假如真进去了,可能早就被监控了。”   从叶群力家出来,关键把自己陪叶群力去东方神鹿大酒店打牌,后来,和宋、舒主任联系不上的情况对刘倚锋说了。刘倚锋沉吟道:“关系不大,我和群力十几年的朋友,对他还是了解的,他一向对受贿与娱乐的分寸把握得很好。”   回到驻京办,关键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一个副司长无故失踪,总归是大事。假如真“双规”了,即使一身清白,也会遭人无端猜疑,同样影响恶劣,也非小事。关键替叶群力捏着一把汗。   第二天下午,刘倚锋的电话打到办公室,用的是新买的手机卡。他说:“你在驻京办吧?我就过来,见面再说。”   刘倚锋的谨小慎微令关键惊叹。   昨天,刘倚锋说:“这事只能靠我们了,驻京办事多,你先忙,我摸清情况后再找你。”关键知道他门路宽广得很,加之阅历丰富得多,便点头称是。临分手时,关键感慨道:“刘总,你想在新世纪抢抓新机遇,借‘两会’多认识一些地方官员,这下耽误了啊。”刘倚锋却笑着说道:“新朋友随时可交,多的是,像群力这样难得的老朋友啊,一辈子能有几个?”   刘倚锋一进门,顺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情况尚未明朗,但多少有了眉目。刘倚锋从国家计委打听到叶群力果然“双规”了,从东方市了解到驻京办宋、舒主任出事了,好像还牵出某部S司长和一名市长,是大案要案。但是,究竟与叶群力是否有关,依然扑朔迷离,不得而知。   刘倚锋说:“S司长、市长、驻京办主任、副主任的案件基本上已尘埃落定。群力是第二批进去的,这次受牵连的人很多。唉,中央的反腐力度大啊!这两天你看了中纪委书记的工作报告了吗?无论涉及谁,绝不手软。”   关键说:“群力麻烦了!”   刘倚锋说:“我也是从外围打听到的消息,群力究竟犯事没有无法知道。像他这种情况,是纪委呢还是检察院,是中央的呢还是北京市的办案组,都很难说啊。”   关键说:“那我们只好成无头的苍蝇了?”   刘倚锋点头,很无奈。   四天了,叶群力进去四天了。刘倚锋又来香江大酒店找关键商量对策。   两人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出事后,刘倚锋干脆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专心致志东奔西走起来;关键因驻京办事务繁杂,再加上碰到这样的棘手事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心有余而力不足苦等消息了。   刘倚锋说:“这样总不是办法,这么多天过去了,准确消息还是无从得知呀。你还记得李局长吗?他和群力深交多年,找他出马,可能摸得到确切情况。他和你是校友,又对你有好感,你出面找他比较合适哩。”   关键忙摆手说:“上个星期我找过他,给他送请柬,想请他出席我们的招商洽谈酒会,被他拒绝了。他说像这样近似于迎春团拜之类的活动,从不参加。”   刘倚锋说:“我们就如此袖手旁观?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要试试吧?”   关键只好答应试试。   晚上,关键打李局长手机说有事汇报。李局长说:“是公还是私?”关键说:“私事。”李局长说:“电话里说吧!”关键说:“说不清楚,想当面汇报。”李局长说:“好,我在外面吃饭,9点以后到我家吧。”   关键硬着头皮来到李局长家。   一进门,想换拖鞋,李局长不让换,热情地招呼他坐。李局长爱人很快泡了一杯茶。李局长家房子比较老旧,装修应该很多年了,墙面斑驳有丝丝开裂的痕迹。客厅很大,大概三十多平方米,一台21寸的彩电摆放着,显得格外孤单和空旷。墙上的一幅用红木框装裱的书法作品,应该是整个屋子最大的亮点。因为是行草,关键盯了好一阵,才看清内容出自《菜根谭》:“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受享毋逾分外,修为毋减分中。”   过了几分钟,李局长开门见山问为何事而来,关键只好三言两语把叶群力的事简单说了。李局长先是一惊,像是自言自语说:“不会呀!群力我是比较了解的,七八年的老朋友了,怎么会出事呢?”随后便陷入沉默。大约过了一支烟的工夫,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猛然站起来,摆了摆手说:“我也没办法呀!群力到底有没有问题,关键在他自己。如果真有问题,谁也帮不了他哪!假如我插手此事,那就不讲党性原则、违反组织纪律了。”   李局长的话带有逐客令的味道,关键无所适从。李局长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近人情,在关键告辞时说:“群力应该没有问题的。没有问题,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刘倚锋坐在车上静静等待,关键一钻进车里,他迫不及待问刚才的情形。   关键叹了口气说:“天要留叶,还能复活;天要灭叶,不得不灭。”   刘倚锋说:“什么?”惊讶之后,他知道李局长这条路堵了断了没戏了。   第二天,叶群力爱人又打来电话,带着哭腔。关键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晚上,李局长打来电话,让关键感到非常意外。李局长说:“我了解了一下情况,S司长的案子牵连到群力,最高检找他问话,目前为止没有什么问题,我估计他是经得起考验的。果真如此,过几天就回来了。”   关键一阵狂喜,赶紧告诉刘倚锋和叶群力爱人。   过了三天,叶群力果然出来了。   关键接到叶群力的电话后,开着车风驰电掣般往他家赶。刚把车停好,见刘倚锋赶来,两人相视一笑。   叶群力没多大变化,只是略显疲惫。   刘倚锋说:“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叶群力说:“谢谢!我能有什么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关键谈到李局长对此事特别关注和关心时,重点提到李局长最后那句话说的是“过几天就回来了”而不是“过几天就出来了”,这是充分的肯定和信任啊!因为“出来了”的意思表明“进去过”,“回来了”的意思表示“专案组搞错了”。   叶群力哈哈大笑说:“哎呀,你不说,我真忘记给李局长打电话了。”说完,他赶紧拨通了李局长手机:   “李局长,我——群力,回来了!嗯,一回家,第一个电话打给您哪。谢谢!是啊我怎么会犯错误呢?这些年来,您的教育和培养,时刻提醒我洁身自好。对,我怎么敢‘自毁长城’呢?”   失踪的保姆   正如关键猜想的那样,叶群力“进去”确实与东方市驻京办有关。   故事是这样的。   几年前,叶群力和东方市一名常务副市长(后来提拔当了市长)在党校干训班成了同学,一来二往认识了东方市驻京办宋主任和舒副主任。   一天,宋主任问叶群力:“家里有保姆吗?”叶群力说:“没有。”宋主任很惊讶,说:“这么大领导,怎么家中没有保姆?我们东方的保姆很专业,会来事;我给你找一个吧,包你满意。”叶群力摇头说:“没有那个必要,别费心啊。”   过了几天,宋主任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叶群力的爱人嫌保姆太年轻太漂亮,怕引狼入室,赔了“老公”又折兵,便死不同意。后来,他爱人怕他生气,便从老家找了个远房亲戚过来做保姆。   叶群力没办法,只好把保姆退了回去。但是,他总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欠了他们人情似的。   一年前,叶群力和某部S司长吃饭聊天时,了解到S司长家以前的保姆结婚了,家里突然间没了个帮手,就变得非常凌乱,很不适应,而一下子想找个合适的真不容易。   之后,东方市驻京办很快为S司长物色了一个年轻貌美的保姆。   叶群力后来才知道,一些驻京办处心积虑把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领导家当保姆,为了好办事儿。六七十年代,有部著名的反特电影叫《羊城暗哨》,说的是共产党高官家里的保姆原来是个国民党特务,通过发现这个假装不识字的保姆的右手指一侧居然有写字磨出的老茧,才发现她是来探听消息的。东方市驻京办为何送保姆呢?原来也是为了当“卧底”。说是保姆,可不是真的穷苦人家出来当保姆的那些人,而是专门从艺校挑选的多才多艺的学生,事先许诺不仅每月能够从驻京办拿到额外的补助,干几年后还可以安排好的工作,才培训成保姆的。把她们自然而然顺理成章送至领导家里,充当“卧底”。让她探听京官对自己的印象如何,自己送的钱和物是否获得青睐,需要在哪方面再下力气,自己可能得到什么官职……有了“情报中心”提供的准确消息,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相互串通,花钱买路。   去年腊月的一天,S司长家的保姆突然失踪,偷了金银首饰、字画和十多万元现金,好像一下子在地球上蒸发了。   S司长把情况跟宋主任一说,宋主任急了,赶紧向市长汇报。市长指示,坚决不能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损害,要想尽一切办法弥补。   还好,S司长半推半就接受了宋主任送来的“损失”。   事后,宋主任觉得很怄气。不光是白白地损失了几十万,而有了这样的先例,如果不处理好,以后工作怎么干。宋主任向市长请示:“是否报案,寻求警方的力量?”市长说:“不能让北京警方介入,只能从东方市公安局抽调几个干警暗中破案。”   他们的多此一举,把他们自己一个个送进了监狱,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活该他们倒霉,接到市长指示办案的其中一个干警,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政治觉悟很高。他觉得案子很蹊跷,一个S司长家的保姆卷款而逃应该在北京报案,即使犯罪嫌疑人是东方市人,也应当以北京公安为主,东方市公安配合,怎么单方面叫我们办案呢?那名干警偷偷把情况向公安部的同学说了,同学认为有问题,叮嘱他抓到犯罪嫌疑人后千万不能交给东方市公安局,一定要送到北京。为了稳妥起见,公安部也成立了另一支追捕行动小组。   一个星期后,公安部行动小组在白雪皑皑的黑龙江佳木斯的小镇,逮捕了失踪的保姆。   审讯时,保姆很坦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是,她理直气壮地说:“他为什么那么有钱?还不是因为当大官!我拿的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办案干警骇然,赶紧向上级汇报,很快,中纪委和最高检联合成立了专案组。   假如不是保姆熟知如微,检察官别说在S司长家里搜到赃款赃物,可能连一张正常收入的存折都难以找到。那么,赃款赃物究竟藏于何处呢?   从一个“铁观音”茶叶罐里,找到一张五十万元的存折;   从床铺底下找到一张一百四十六万元的存折;   从衣柜穿衣镜的夹层里找到一张七十五万元的存折;   从厨房的天花板内找到十万元美金;   从阳台上的铁管内找到四十多万元现金;   从空调后面找到用层层塑料纸包好的首饰、金条、劳力士手表……   五花八门的藏钱高招让检察官瞠目结舌。   S司长以妻子、孩子和亲戚的名义分近一百次分别存入北京、上海、石家庄、廊坊等地二十一家银行。先后收受贿赂折合人民币一千六百余万元,另有约一千三百万元不能说明合法来源。办案人员动用了一辆专用运钞车,银行的四名工作人员用了整整五个小时,才把钞票点清。由于钞票长时间没动已粘连在一起,其中一部点钞机因此而“光荣牺牲”。   S司长“双规”之后,很快交代了东方市驻京办先后分三次送给他一百五十万元,其中包括年前因保姆失踪弥补的五十万元“损失”。   宋主任、舒副主任进去后,又牵出了东方市市长……   保姆是叶群力牵线搭桥介绍的,加之东方市驻京办和他来往密切,何况他的手中握着项目审批的重权,所以专案组理所当然也怀疑到叶群力了。   叶群力也因此而进去了。   刘倚锋问:“S司长出事了,你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吗?”   叶群力说:“知道一点点。两个多月前,S司长家保姆卷款逃走后,他告诉过我。当时我还暗自庆幸把东方市驻京办送来的保姆退回去了,家里有个醋坛子好啊。”   这时他爱人嗔怪道:“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人家急死了!”   叶群力笑笑接着说:“年前,我有事找S司长,打他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听,这是这几年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后来投石问路找宋主任、舒副主任问问情况,没想到他们失踪了。原来,我和关键去神鹿大酒店后的第三天,他们就进去了。”   刘倚锋说:“曾有人把法律比喻为蜘蛛网,只逮得住小虫子,却抓不着大苍蝇。现在肯定错了。司局级,这么高级别的干部,至少也算一只硕鼠啊。”   关键说:“好险啊!那天晚上你如果收了银行卡,那么现在肯定还在里面了。”   叶群力:“我怎么会收呢?我知道,在这个位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要说我能稳踏笃实走到今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真要感谢一个人哪,他就是李局长。八年前,我还是主任的秘书时,年轻气盛,狂妄自大,并不知天高地厚。在母校一次校庆典礼上,认识了李局长,我们就开始频繁来往。某一天,他问我,你知道范仲淹为何能写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惊世文章吗?见我不解,他讲了个故事:某日,范仲淹正在吃饭,他的同窗好友来看望他,发现他的伙食非常糟糕,于心不忍,便拿出钱来,让范仲淹改善一下伙食,范仲淹很委婉但十分坚决地推辞了。他的朋友没办法,第二天送来许多美味佳肴,范仲淹这次接受了。   “过了几天,他的朋友又来拜访范仲淹。他吃惊地发现,他上次送来的鸡、鱼之类的佳肴都变质发霉了,范仲淹连一筷子都没动。他的朋友有些不高兴地说:‘老兄,你也太清高了,一点吃的东西你都不肯接受,岂不让朋友太伤心了!’   “范仲淹笑了笑说:‘老兄误解了,我不是不吃,而是不敢吃。我担心自己吃了鱼肉之后,咽不下去粥和咸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千万别生气。’   “朋友听了范仲淹的话,更加佩服他的人品高尚。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敢送钱送物了。讲完后,他说人人都知道‘廉’字易说不易做,所以自身的操守和修养更重要啊。”   刘倚锋笑道:“叶领导能有惊无险,主要在于自身的廉洁呀!我今日终于明白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你为什么一直要求朋友之交淡如水的原因了。”   关键心想,你们多虚伪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是不是这样?譬如年前在东方市驻京办打扑克,宋主任他们故意输了两万多,那跟送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此,他试探着问:“那次‘斗地主’,宋主任他们在里面没说?”   叶群力哈哈大笑说:“说了。他们会不说?没门!那帮孙子一进去,见谁咬谁,恨不得多拉几个垫背的哩。”   听叶群力这么说,关键和刘倚锋惊讶不已。   叶群力说:“大千世界复杂,人际关系亦复杂哪!作为个人,只不过是社会的一分子,不可能每天摆着清高廉洁的面孔吧?如果是这样,他不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吗?你说的玩扑克牌,他们敢输,我就敢赢。我赢的钱干什么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全部资助山区失学儿童少年了。”   叶群力的爱人不知何时捧着一只红色的小木盒,接话说:“是它救了他啊。”   她边说边把它打开。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封封信件和一张张汇款单存条——边远山区失学儿童和少年寄来的信,几百封;近十年陆陆续续资助教育的存单和叫到廉政账户的回执,大概也有百多张。   原来如此?!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使关键目瞪口呆。   “驻”“蛀”有理<之一>   从叶群力家出来,夜浓。   关键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天空,夜空模糊不清,若隐若现的星星像倒进了一只巨大的大砂锅,熬成了稀粥……   关键把车停好,刚进香江大酒店大堂,霍光明手里拿着一摞稿纸,气冲冲找他。   “关主任,我找你好一阵了,你的讲话稿出事了!”霍光明说话的声音比较高,很急切。   “什么,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嘛。”关键莫名其妙。   霍光明说:“到办公室说吧。”   进了屋,关上门。霍光明把讲话稿摊开在办公桌上,翻开第二页,指着里面的内容说:   “问题就在这里,你看!驻京办的‘驻’字错成了‘蛀’,三处哪。晚上,服务员把《办事指南》和讲话稿往每间房间送,招商局的一位同志发现了这个错误,赶紧告诉我,我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前天,冯夏生秘书长乘飞机过来,他提前四天就来驻京办坐镇指挥了。这些时日,驻京办一摊子事事无巨细像汹涌的波浪滚过来,加上叶群力的“失踪之谜”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过来,无一不使关键焦头烂额、无所适从。冯秘书长的到来,大大地缓解了关键的压力。前天,冯秘书长说,这次活动非同寻常,钟书记唐市长特别重视,要关键代表驻京办在会上发言。关键认为这是市里的活动,驻京办主任讲话不是出风头吗?冯秘书长说,错!在京几百名老乡,如果不是驻京办联络,活动能搞得起来吗?没办法,关键只好应承下来。还好,又是霍光明主动请缨,临时组成了写作班子。霍光明主笔,苏可可和张薇配合查找资料。霍光明加班加点,只一夜工夫便拿出了一篇发言稿。   关键一看果然有三处“驻”字错成了“蛀”,笑着说道:“错了个字而已,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你如此大惊小怪?”   霍光明说:“怎么不是大事了?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把发出去的资料一份一份收回来,影响多坏啊!难道我们是‘蛀虫’?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腐败了?!”   关键一听,心想霍光明说得确实有道理,几百份资料如果都发出去的话,将闹出一个多大的笑话啊!不仅颜面扫地,而且影响恶劣。唉,什么不能错,为什么偏偏错这个字呢?便不觉“哦”了一声。   霍光明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严肃处理一下,一不小心我们就被她害了!把她开除算了。”   关键说:“不至于吧,一个字的错误而已,改过来就可以了,反正也还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霍光明说:“她这是别有用心!”   关键说:“一个打字员,怎么会呢?”   霍光明说:“怎么不会?标题不错,别的地方也不错,偏偏内容中间错了这三处!”   关键笑道:“今天这么晚了,要处理也要等到明天再说吧。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他知道霍光明对工作负责,又是好心好意,便补充说:“谢谢!”   霍光明气呼呼地走了。   霍光明走后,关键洗了澡,毫无睡意。打字员小刘怎么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晚发现不如早发现,真的等到活动那天了,肯定覆水难收。全靠霍光明及时收回了资料,才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驻”与“蛀”究竟如何说文解字,关键想弄个明白,他干脆翻出《辞海》查找起来。翻到1552页找到了“驻”,驻(zhù):动词,(1)停留,如(驻)足聆听。(2)(军队或机关)停留在执行公务的地方;(机构)设立在(某地),如(驻)华大使馆、进(驻)、(驻)扎、(驻)守、(驻)地等。紧接着在1553页看到了“蛀”,蛀(zhù):(1)名词,蛀虫,指咬食树干、衣服、书籍、谷物等的小虫,如天衣、衣蛾、衣鱼、米象等。(2)动词,(蛀虫)咬,如虫(蛀)鼠咬,被虫(蛀)了,(蛀)蚀等。蛀虫(zhùchóng),名词,其一实指小虫,其二比喻侵吞国家或集体财产的犯罪分子。蛀蚀(zhùshí),动词,因被虫蛀而受到损害,常比喻伤害,如害虫(蛀蚀)了根茎……   当关键看到“比喻侵吞国家或集体财产的犯罪分子”时,不觉哑然失笑。东方市驻京办宋主任、舒副主任不就是名副其实的蛀虫吗?他们亦官亦商,既是公务员又是生意人,既行贿又受贿,还贪污。据说,他们自己涉案金额高达一千多万元人民币,还波及到副部长、市长等高官。一个打字员,能有多大的错误?“驻”“蛀”有理嘛。   霍光明说必须严厉处理,把小刘开除算了,至于吗?一个“蛀”字让关键突然想起了“清风不识字”的故事。   《清稗类钞》记载:雍正微服出游,到一书店看书。当时“微风拂拂,吹书页上下不已”。有一书生见状顺口吟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雍正下诏杀之。   另一版本是说翰林官徐骏在奏章里,把“陛”字错写成“狴”字,雍正见了,马上把徐骏革职。后来再派人一查,在徐骏的诗集里找出了两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于是挑剔说,这“清风”就是指清朝,这一来,徐骏犯了诽谤朝廷重罪,把性命送掉了。   因为这类案件由写文章引起的,就称之为“文字狱”。   说到“文字狱”,不得不提到朱元璋。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寒微,早年当过和尚,后来又参加过推翻元朝统治的红巾军起义。这些经历在朱元璋看来都是卑微的。朱元璋因当过和尚,对“光”、“秃”一类的字眼十分忌讳;因红巾军被统治者说成是“贼”、“寇”之类的组织,朱元璋便对这些字眼也极为反感。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杭州徐一在《贺表》里写了“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几个字,朱元璋读了勃然大怒,说:“生者僧也,骂我当过和尚。光是削发,说我是秃子。则者近贼,骂我做过贼。”于是,立即下令把徐一处死。洪武年间,大兴文字狱,唯一幸免的文人是翰林院编修张理。他在作贺表文里有“天下有道”、“万寿无疆”两句话,朱元璋看了发怒说:“这老儿竟骂我是强盗呢!”差人逮来当面审讯。张理说:“天下有道是孔子说的,万寿无疆出自《诗经》,说臣诽谤不过如此。”朱元璋被顶住了,无话可说,想了半天才说:“这老儿还这般嘴硬,放掉吧。”左右侍臣私下议论道:“几年来才见饶了这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关键偷偷笑了。   “驻”“蛀”有理<之二>   第二天清晨,打字员小刘来到关键办公室。   她说了声“关主任”后,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脸涨得通红,牙齿咬着嘴唇,手足无措。   关键说:“怎么回事?”   小刘带着哭腔说:“我不是故意的,可霍主任硬说我是故意的。”   关键开玩笑道:“谈恋爱了吧,想男朋友一不留神错了?”   小刘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关键说:“下不为例,一定要细心啊。”   小刘怔怔地望着关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严厉无比的主任,怎么突然宽容大度了?她小声说:“我还干?”   关键说:“当然干哪,你去吧。”   关键的话刚落音,霍光明进来,小刘好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溜了。   霍光明气鼓鼓说:“放过她了?差一点把我们害惨了,你、我、向前谁成蛀虫了?”   关键满脸堆笑,不紧不慢说:“我们都不是!但是真把小刘开除了,外面知道因何而起,就真不好办了。有句成语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就算我们千百张嘴,也无法说清啊。”   关键给霍光明递了支烟,说:“也不能全怪小刘,主要责任在我。这段时间忙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什么原因,昨天上午苏可可把稿子拿过来,我稍微看了看就签字了。霍主任,谢谢你了!”   霍光明闷闷地抽烟。   这时,服务员把一摞当天的报纸放在办公桌上。   关键顺手翻看起来。他有个习惯,喜欢先看头版的《导读》,看当天是否有重大新闻或自己所喜欢的内容。当他翻到《法制日报》时,《导读》一栏的黑体字赫然入目——《东方市驻京办挖出一窝“蛀虫”》(第四版)。   关键赶紧翻到第四版。嘿,整版。   洋洋数千字的篇幅,详细报道了东方市驻京办宋主任、舒副主任、市长、S司长等二十多名腐败分子权权交易、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的犯罪事实的过程。记者在文章结尾写道:谁能想到这位涉案金额高达一千多万的驻京办宋主任,曾写过一本《地方驻外办事机构工作概论》。这本近三十万字的学术专著,系统阐述了如何学关系、用关系、全面发挥驻外机构的新职能。现在,锒铛入狱的宋主任是不是该写一部巨著《蛀虫心得》呢?   关键默默地把《法制日报》递给霍光明,笑道:   “‘蛀’‘驻’有理吗?‘蛀’‘驻’有理啊第十三章:初春盛宴   欢迎!欢迎!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新千年的第一次“两会”成功落下帷幕,中国政府高瞻远瞩的世纪决策,像一阵强力的春风,吹绿了三山五岳、大江南北。新一轮勃勃生机的经济热潮又要开始了……   香江大酒店的院子里,春意盎然。草坪里的小草吐出了新芽,修剪得整齐的林木长出了片片嫩绿的叶子,迎春花、海棠、银杏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开始张开朵朵花蕾,似乎告诉人们争奇斗艳的时刻已为期不远了。   3月19日清晨,酒店前坪早就立起了红色的巨型氢气拱门,拱门上“热烈祝贺香州市人民政府向在北京老乡汇报工作暨商贸洽谈酒会圆满成功”的大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各种写着“祝各位领导身体健康!”“向各位老乡致敬!”“祝各位来宾万事如意!”等条幅自天而降,像热情好客的主人伸出的一双双激情四溢的手臂,迎候着领导、老乡、嘉宾们。高高悬挂在半空的氢气球和条幅迎风飘展,呼啦呼啦地响。   酒店大厅门口两边,摆放着两张长桌,桌面铺了一层红布,很有喜庆的味道。四名工作人员坐在桌前笑容可掬,手边摊开一本很上档次的签名簿,桌面的左上角立着一块小牌子,写着“请赐名片”……这是关键特别要求的,因为很多领导和老乡随着单位的调动或者职务的升迁,以往的通讯地址及联系方式也随之而变化了;在这个时候搜集准确的资讯,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再说,下一次修订再版《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时,便少了很多麻烦。   关键和冯夏生秘书长8点多钟就站在大门口了。   陆陆续续进来的客人,一一与关键和冯秘书长热情地握手后,便鱼贯而入。他们或许上楼去房间,或许直接进餐厅,或许站在大厅一侧,找自己的熟人和朋友寒暄。一般在这样的大场合,没有人愿意说不中听的话,都是把一顶顶高帽子往外送。老于世故的人,既然保住了别人的面子,别人也会如法炮制,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同样给你面子,彼此心照不宣,欢聚一堂。   钟国泰与唐鸣谙   3月17日一大早,关键刚起床就接到钟国泰的电话。   钟国泰直截了当说:“小关,落实好没有晚上请叶司长窦司长他们吃饭?”   关键说:“早联系好了呀,窦司长和几个处长会过来,叶司长有事参加不了。”   钟书记说:“乱弹琴,怎么回事?”   关键说:“他是实在有事来不了啊,不过,他说,他们那里应该没问题了,立项报告已呈送给主任审阅,现在就看交通部的了,只要交通部同意,很快就会批复下来。”   钟书记说:“好。下午5点安排车接我和唐市长吧。”   关键说:“放心吧,我知道了,钟书记。”   钟国泰如此关心完全是因为香桂高速项目的立项和审批。去年,徐苑为此事专程来北京跑了两趟,他的当面陈述得到了叶司长、窦司长的充分肯定;但是,繁杂的程序需要一段时日。钟国泰认为这样静候佳音不是办法,应该主动出击,争取项目早日上马。为了表示诚意,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出马宴请叶、窦等领导,这种情况并不多见。钟书记唐市长在开会期间都异常关心的事情,关键岂有不重视的道理?所以,十天前他就联系了窦司长他们,窦司长很爽快,满口答应了。关键也和叶群力说过,本来不在话下,未曾想叶群力昨天才从“里面”出来,需要休息一下,便不好勉强。   把钟国泰和唐鸣谙接到驻京办时已经6点。关键和冯秘书长陪他们察看了北京厅包厢,又过目了一下菜单,非常满意。屁股还没坐热,钟书记起身说:“6点一刻了,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我们到门外接他们去。”   窦司长见书记市长率领这么庞大的队伍,站在门口迎候,非常感动。从车上下来就加快了步伐,亲热地和钟国泰、唐鸣谙他们一一握手,并向他们介绍自己的随行人员:这位是办公厅秘书处刘处长,这是我们司的李处长、黄处长、赵处长。   窦司长名字叫窦稔艾,也是省里老乡,益州人。窦稔艾性格温和,幽默诙谐,在老乡圈里无人不知,有人便送他绰号——“逗人爱”。但人家毕竟手握高速公路项目审批的重权,便没有人当面叫他谐音绰号,都尊呼窦司长。   窦司长和唐市长非常熟悉,但与钟书记、冯秘书长素未谋面;再加上几个处长也是头一回来驻京办做客,关键赶紧把钟、唐、冯介绍了一番。   落座后,服务员给每人端上一杯君山银针茶,顿时,醇香扑鼻而来。唐市长笑着对关键说:“窦司长是久经(酒精)考验的领导,海量!你怎么不安排两个女将敬几杯?”   窦司长忙摆摆手说:“五谷杂粮足矣,还喝什么酒呢?”   钟书记哈哈大笑:“不喝也罢,问五粮液答应不答应?好,先上两瓶再说。”   苏可可和杨梅笑吟吟过来作陪。   南方人讲究饭前先喝汤,服务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大砂锅,从窦司长开始,以顺时针方向依次盛汤。唐鸣谙说:“嫩仔墨鱼土鸡汤,驻京办招牌煲汤,用文火慢慢炖上四五个小时,除了盐以外,好像没再放任何调味,喝的是原汁原味啊。”   “好味道啊,浓厚醇香!像这么地道的家乡菜难得哪。”   这时候,钟国泰端着酒杯站起来,唐鸣谙也跟着站起来了。钟国泰说:“窦司长,各位处长,我和唐市长代表香州市委、市政府敬你们一杯,感谢对我们基层工作的大力支持!”   窦司长和几个处长也站起来,窦司长笑道:“你们算基层?一方诸侯啊。”   轻松之话题、诙谐之玩笑,再加上绵酥之美酒,桌上的气氛更加愉悦随意起来。   喝了几杯后,窦司长开始玩小聪明,喝半杯留半杯。钟国泰、唐鸣谙也不点破,依然谈笑风生。然而,眼尖的杨梅不干了,她站起来说:“窦司长要见底吧,友情贵在诚心,岂能半心半意呢?”   窦司长很不情愿地把残留杯中的酒喝干后,笑着说:“杨经理哪,你如果再抓住我的把柄不放,我就要找你的漏洞了!”   大家哄然大笑。   这时,喝得面若桃花的苏可可端着酒杯走到窦司长前说:“我敬首长一杯,先干为敬!”一仰脖子喝干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你们都是上面的人,要找个什么漏洞还不容易吗?某村长一心想干一番大事业,经过周密的调查研究后向上级领导送了一份计划书,上面写道:给长城贴上瓷砖;给赤道镶上金边;给珠峰装上电梯;给太平洋围上栏杆。领导批示:不要好高骛远,多干点实事、小事。于是,村长又是一番调查并上书一封,上面写道:给所有的苍蝇戴上手套;给所有的蚊子戴上口罩;给所有的老鼠戴上脚镣;给所有的蝗虫戴上避孕套。领导批示:不要目光短浅,思路想远点、宽点。你看,上面要找漏洞多容易啊,然而,下面想干点实事容易吗?”   大家又想笑,钟国泰摆摆手,已端起酒杯碰了碰窦司长的酒杯,笑笑说:“是啊,我们想干点事离不开你们的大力支持啊!就拿香桂高速来说,假如没有你们的关心,能这么快立项、考察、批复吗?这杯酒吧,我一定要敬,并且轮流单个敬!”   屋里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关键和冯夏生也开始主动出击,端着酒杯轮流敬起酒来。   不一会,一瓶酒三下两下见了底。窦司长说:“慢,以前只知道唐市长了得,谁知道钟书记你们个个是绝世高手!要来还是唐市长先来,过去的老套路——打通关。至于香桂高速嘛,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吧,批复不仅很快下来,而且我要在部长那里再争取多拨款三五个亿,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唐鸣谙说:“此话当真?”窦司长说:“绝不食言。”唐鸣谙赶紧站起来,豪气万丈地说:“先一起干了这一杯,我开始打通关!”   “打通关”是香州酒文化的一种,也叫千里走单骑——闯关者以一敌众,涉险三关。第一关叫攻关,比方说窦司长他们五个人,必须一个一个敬,连喝五杯。第二关叫守关,对方五人回敬,又要连喝五杯。最难过的是第三关,叫和平谈判关,就是猜拳,也要一个一个猜,输者喝酒;双方谁先醉或谁举手投降,谁就算输家。这种车轮战术,闯关者往往几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不过,假如对方阵中偶有酒量极差劲的,也有可能过关;但少之又少。   前二关,唐鸣谙连喝了十杯酒,实际上已经差不多了,但他依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钟国泰他们为他捏着一把汗,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大概快喝完第四瓶的时候,窦司长打着拱手笑道:“唐市长厉害哪,我们举白旗算了。钟书记谢谢啊,大家最后喝杯团圆酒吧。”   酒席在一片喜笑颜开中结束。   送走窦司长一行后,唐鸣谙心里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子倒在钟国泰的怀里,秽物像汹涌而来的洪流,“哗啦哗啦”呕吐出来,脏了钟国泰一身。   钟国泰叫关键帮忙扶着,叹口气说:“难为老唐了,他才大病初愈啊!这附近有什么医院吗?我们赶紧去!”   大家手忙脚乱、心急火燎把唐鸣谙送到一家部队医院时,已是深夜10点多钟了。   徐苑与潘晓莉   3月18日,徐苑是坐最早的航班飞过来的。   两位主帅出席人大会的这半个月,市里的实质性工作大部分落在他的头上。钟国泰认为这次活动既是老乡聚会,又是商贸洽谈,对于主抓全市经济建设的常务副市长来说极为重要,所以临时通知他过来。   一到驻京办,徐苑直奔钟国泰下塌的房间。   钟国泰刚刚送走深圳的客人,见徐苑到来,笑呵呵说:“来得正好,今天够你忙的了。这次活动原来计划老乡们聚一聚加深一下感情而已,没想到招商非常顺利,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香港隆盛集团投资两亿建设水上乐园,深圳永联重型机械公司投资两亿进驻开发区,北京联想集团投资四亿打造本省最大的电脑城……签约仪式的时间驻京办已安排好了,我们参加。”   徐苑很纳闷:“鸣谙市长呢?”   钟国泰说:“哎哟,忘了告诉你,老唐还在医院。昨天晚上,我们请窦司长他们吃饭,他们单挑老唐打通关,老唐能不醉吗?他的身体本来不好,大病初愈,再加上劳累过度,喝趴下了。送到医院挂号、急诊、输液差不多搞到大半夜,我想让他在医院多躺一会儿哩。”   徐苑说:“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他呀。”   “看谁啊?”唐鸣谙的声音还在走廊,但人已进了房间。   钟国泰很惊讶,伸手在唐鸣谙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说:“唉,我让关键派两个人好好盯着你,别让你溜了,可还是看不住,你跑得真快啊!”   唐鸣谙憨厚地笑了笑说:“怎么说是溜呢?多难听呀,我可是正大光明走回来的。”   徐苑不得不敬重他们,在一个班子里共事久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们忘我的工作热情,总是使徐苑汗颜。   他尽管也想那样要求自己,但还是难以做到。比如潘晓莉的一个电话打过来,他的魂早已掉了,心也飞得七零八落了。   晚上,钟国泰宴请深圳的企业家,唐鸣谙宴请北京的客人,徐苑宴请上海的投资商。结束晚宴还不到8点,徐苑走出香江大酒店,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有熟人,便走到对面的马路,拦了一辆的士,径直向莲花小区驶去。在吃饭时,潘晓莉打来电话说:“我开车接你,苑哥。”徐苑当着大伙的面故意大声说:“啊,首长啊,我现在正吃饭呢,完了一定拜访您!”哼哼哈哈说完,便把手机挂了。有一次,潘晓莉大清早开车送他到驻京办,还是被关键撞了个满怀,好在关键不是那种乱嚼舌头的人,要不真难说了呀!名声、地位、荣誉、家庭……这一切也许一夜之间便会化为乌有。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了。   有时候,徐苑想努力把她忘却,回到以前的生活轨道上去,但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越是想刻意地忘掉,却越发地思念。这种矛盾的思想斗争一直纠缠着他,让他魂不守舍,寝食难安。这样想多了便不再多想,便有放任自流顺其自然的意思了。   说实话,认识潘晓莉之后,徐苑觉得自己更年轻更充满活力了。这是一见钟情的爱情吗?这是鱼水之欢的性爱吗?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潘晓莉在一起,他的每一根神经都鲜活了,充满了张力;每一个细胞都灵动了,充满了激情。他们在席梦思床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卫生间的浴盆里……都疯狂过。她还喜欢开着灯面对着明亮的镜子做,还喜欢各种高难动作的姿势,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在上面,很艺术地调动着他的积极性——让他像一匹野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驰骋;让他像一只海燕,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翱翔!他也喜欢她的尖叫,喜欢她在上面的挥汗如雨。他看过一个作家的一部小说,叫《细雨中哪喊》,他觉得这么好的书名不应该让作家糟蹋,而应该用在她身上。她一边淋漓尽致地做爱,一边歇斯底里地“哪喊”……   每当风平浪静之后,徐苑便觉得忐忑不安起来:他爱她,但不能给她任何承诺,也许一辈子也无法给她。   这时,他会说:“莉莉,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名分啊。”   她笑盈盈说:“要什么名分呀?我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吗?只要你的心属于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苑哥,我永远爱你!”   潘晓莉很多时候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常常从背后蒙他的眼睛,戳他的胳肢窝,或者,提一些脑筋急转弯之类的古怪问题,让他回答。总之,她把他带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重新回到青春年少的黄金时光里——   她问:“黑鸡厉害还是白鸡厉害?为什么?”   他回答不出来。   她笑:“傻瓜,肯定黑鸡厉害啰!黑鸡能下白蛋,白鸡却下不了黑蛋嘛。”   她问:“哪一种死法是一般死囚所欢迎的?”   他答:“安乐死吧?”   她还是笑:“笨,老死。”   她再问:“书店里买不到什么书?”   他答:“天书。”   她依然笑:“错!遗书呀。”   他生气了:“怎么尽出些晦气的题呀?再这样,鄙人将拒绝回答了。”   她相依相偎撒娇,逗他笑。   她问:“什么事天不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他说:“你不会瞒着我很多事吧?”   她笑了:“怎么会呢?你回答不出来就别转移话题嘛,答案是鞋底破了个洞哩。”   她又问:“风平浪静的大海上有一艘很大的舰艇,它本来定员是六十人,结果,在上到第五十九人的时候,它居然就沉到海里了!这是为什么?”   他哈哈大笑:“我总算答对一题了,其中一人是孕妇吧。”   她笑得前俯后仰:“你以为真对了?还是错!这是一艘潜艇啊。”   和潘晓莉在一起,徐苑感觉自己真的很开心、真的更年轻了。   陈春来和贾副县长   清水县驻京办主任陈春来陪同贾副县长也来了。   贾副县长大摇大摆走进大厅,一脸平和地和关键握手后,又对着冯秘书长点头哈腰起来。倒是陈春来神色羞涩、手足无措,在关键面前很不自然。关键心里暗暗骂贾副县长:神气个鸟,早知如此,谁还救这种鸟人?   昨晚,因为今日举行活动,关键把手机一关,早早地睡了。大约半夜1点多钟,陈春来通过总机把电话打到房间。   “喂?谁呀?”关键睡梦中惊醒,胡乱摸起电话,还以为什么要紧事。   那边却没有声音,对方肯定在犹豫着什么。   关键急了:“怎么不说话?究竟是谁嘛,再不说我就挂了!”   “我——春来,关主任。”陈春来说。   “什么事啊,深更半夜的?明天还有重要的酒会呢。”关键直截了当问。   陈春来说:“贾县长被抓了,派出所,刚才!”   关键很纳闷,提高声音连珠炮似的问:“怎么会被抓了呢?他不是来参加酒会的吗?为什么被抓了?”   陈春来说:“嫖娼。”   关键想了想说:“我也没办法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陈春来带着哭腔说:“关主任,我求求你了,你总是有办法的。在北京出了这样的事,我肯定脱不了干系,再说‘两会’刚结束,这事如果抖出去,就不只出清水的丑,也出了香州的丑呀。”   关键只好说:“你在派出所门口等,见面再说。”   放下话筒,关键左思右想才想到章树立,章秀才应该帮得了忙,他曾经夸过海口,他是市公安局长的座上宾呢。   关键打章树立手机,关机;再打到家里,总算找到了。章树立很不耐烦地说:“我说关主任,你要不要人睡呀?哎呀,那可帮不了,你想半夜三更的我能打电话找领导吗?这样的事最好直接找派出所熟人,我记得去年你们不是请驻京办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所长他们吃过饭吗?找找他,也许是个办法啊。”   章秀才的话倒提醒了关键。驻京办这儿的派出所劳所长是比较熟,不只请吃过几次饭,还拜年慰问送过礼呢。但是,两个地方隔得这么远,而且不在同一个区,恐怕八杆子打不到地方,扯不上什么关系。关键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侥幸碰碰运气,把电话打给了劳所长。正在值夜班的劳所长很爽快,听关键一说就答应下来:“你找对人了,所长正好是我警校的同学呢。”   关键接了劳所长赶到派出所门口时,一眼看见陈春来站在寒风中,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冷得瑟瑟发抖。   陈春来上了车,语无伦次好一阵才把事情说清楚。   夜里,陈春来陪贾副县长去一家歌厅唱歌。望着美艳如花的小姐,贾副县长早已色迷迷瞪直了双眼,并且咽满了口水。末了,他和小姐谈好价钱,准备带到宾馆巫山云雨。走时陈春来提醒说:“这是北京,又是‘两会’期间,出不得半点差错哪。”贾副县长根本听不进逆耳忠言,早已欲火难捺了。他对陈春来说:“你回去休息吧,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嘛,你不知道这个道理?”   陈春来刚回到县驻京办,贾副县长的电话跟过来:“春来,出事了,快来救我。”被吓出一身冷汗的陈春来一想,出点事也好,昔日趾高气扬的贾副县长肯定在那边尿裤子了,以往“小陈、小陈”地指手画脚叫,现在态度急转直下,改口叫“春来”了。再想,就不是一身冷汗的问题了,自己能脱得了干系吗?宾馆房间是自己开的,歌厅也是自己陪着去的,他倒霉,自己这个驻京办主任能不倒霉吗?   听陈春来说完,关键拍了拍劳所长肩膀说:“不好意思啊劳驾你了,劳所长。我和贾县长同过事,让他知道我来过,他那面子没地方搁啊。所以,我就不进去了,你在他面前千万不要提起我,把这事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吧。劳所长,我在车上等你吧!”   他们下了车,关键叫住陈春来说:“春来,捞出来之后,你们直接打的走,不要跟我打招呼,啊。”   关键坐在车里想,好在去年年底拜年慰问时,没落下劳所长那一份,要不怎么好开口叫人家帮这么大的忙呢。因嫖娼进了这种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严重得很哪!轻则罚款五千至一万不等,重则拘留十五天,甚至还有通知单位来领人的……这时候如果袖手旁观的话,贾副县长就死定了。其实贾副县长也不容易,奋斗二十多年才爬到这个位子,也许他是一时心血来潮犯了错误呢?   关键又想起了去年年关到天堂人间玩时的情形,所谓天堂与地狱之间,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呀!   不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出来了。贾副县长很难堪地和劳所长握手后,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和陈春来打的走了。   劳所长一上车,笑道:“你这个朋友啊贼精贼精的,进去这么久死活咬定自己是商人,证件啦钱啦都在宾馆。我是好说歹说,陈主任还是帮他交了三千块罚款。”   关键感激地点了头,也笑了:“他是副县长呢,能不精吗?”   劳所长说:“副县长算个屁!省长市长犯了事一样抓!”   关键把劳所长送回家,一再重复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劳所长挥手笑道:“我从此以后该改姓了,要不你们真把我当捞人的人了呀。”   章树立与易瀚林   章树立到处都是熟人,和这个握手同那个寒暄,忙得不亦乐乎。他把关键拉到一边小声开玩笑:“关主任满面春风,新郎官一样,昨晚去天堂人间了?”   关键笑道:“那是无底洞啊,你章秀才不去我敢去吗?去了只怕再也回不来呀。”   章树立说:“那昨夜谁进去了?”   关键说:“一个朋友。”   章树立一脸的坏笑。   章树立的无端猜测,让关键很生气:你贾县长寻花问柳,我却为你背黑锅,好人难做啊。别看你现在趾高气扬像只公鸡,假如昨夜不捞你出来,岂不威风扫地成了鸡毛掸子?   但是,关键不得不佩服那家伙,心理素质出奇的好啊,心态调整得真快。昨夜关在派出所时还垂头丧气,今天穿梭于熟人中却神气活现、游刃有余,根本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每到3月,章树立总是忙得一塌糊涂,今年更甚。   “两会”开幕后,章树立天天在人民大会堂与代表委员驻地之间不停地来回穿梭,一篇篇浓墨重彩的报道占据着《百姓早报》不同的版面。他觉得人情之债务好比一本存在银行里的存折,有存有支才能良性循环,要不即使有再多的存款,也会有取完的一天,这样坐吃山空,就彻底枯竭了。这时,折子再漂亮再好看,也不过废纸一张罢了。   《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一书,七七八八的赞助让章树立净赚了一百多万。他知道自己已欠下了一笔不菲的债务,必须找机会合理埋单。所以,只要稍有新闻价值的东西,他绝不放过。新闻、消息、通讯、人物专访……经他妙笔生花后,新鲜出炉,芳香四溢。   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朋友和老乡的如潮好评使章树立志得意满,春风拂面。   而在报社“两会”结束后的稿件评优中,章树立的一篇通讯两篇人物专访榜上有名,是他最大的意外之喜。尤其是总编辑在表彰总结会上对他的高度评价——政治过硬、专业全面、德才兼备、大有可为,令他惊喜万分。   之后,他想:我五年前就是主任记者了,群工部副主任的位子已经空出来半年了,我何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章树立短短时间赚了一百多万后,本来想买一台沃尔沃或者凌志,在老婆面前吐气扬眉一回,转而一想自己既然暗暗瞄准了群工部副主任的位子,就不应该四处张扬,还是低调处事好。因此,他改变计划买台捷达算了,并且打算过段时间再说。   昨天,他打电话告诉易瀚林清早接他。   易瀚林来北京大半年了,四处找项目,很多朋友给他介绍过,但他全部看不上眼,否定了。他是个非常固执的人,认为自己当年两手空空能打下上亿元的“江山”,现在注册了拓通公司,就更不在话下了——绝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章树立有时开他的玩笑说:“易总反正只认为自己是对的,对别人个个疑神疑鬼,何苦花冤枉钱养那么多博士硕士摆谱呢?”   易瀚林笑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谁不晓得你章秀才洞察入微,知我者,秀才也。”   章树立说:“失败者往往只有两种人,一种人谁的话都不听,一种人谁的话都听。你知道吗?你属于前者。”   易瀚林不置可否说:“不见得吧?”   自从被易瀚林缠上后,章树立再忙得一塌糊涂,也抽空帮他介绍熟人,物色项目。三月“两会”就不用说了,各地政府要员、各界商业精英汇聚北京,易瀚林岂会错失良机?章树立介绍了华北银都市市长和华东梅溪市市长让他认识,银都自来水厂扩改工程和梅溪汽车制造厂融资项目使易瀚林眼前一亮。但两个项目都不错,易瀚林一时难以取舍。   章树立觉得易瀚林这个人为人还是不错的,厚道、爽快、缺心眼,尤其特别尊重知识分子,这些都是章树立极力帮他的重要原因。但是,易瀚林读书少,应变能力差,酒桌上时不时闹出一些笑话,又让章树立左右为难、颜面无光。就拿前几天来说吧,章树立好不容易把M市市长请出来,本来谈笑风生的场面,让易瀚林弄得非常尴尬。   M市长是个非常随和、幽默风趣的人,喜欢在酒桌上插科打诨说说笑话,把气氛渲染得其乐融融。谈笑间,市长讲了个笑话:某日,宴请某领导。酒菜满席,领导姗姗来迟。众人起身相迎,一片寒暄之声。旁边侍宴的小姐很美,但新来经验不足,颇有些紧张。众人落座后,有人招呼:“茶!”小姐忙近前用手指点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共七位!”众人皆笑,领导忙补充说:“倒茶!”小姐忙又“倒查”一遍:“七、六、五、四、三、二、一,还是七位。”有人发问:“你在数(属)什么呢?”小姐犹豫了一会,小声答道:“我属狗。”众人大怒,急呼:“叫你们老板来!”老板垂手讪笑,问:“诸位,找我何事?”领导说:“别多问,去查查这位小姐年龄属相。”老板纳闷,回复说:“十八岁,属狗!”领导大笑,众人也大笑。领导海量不做追究,众人雅量也不追究。小姐、老板如坠五里云雾之中。酒过三巡,上来一道菜:“清炖王八!”众人皆喜,但未忘规矩,有人用筷子拨王八头说:“领导先动,领导先动!”领导看着被拨得乱颤的鳖头,心中不悦,既不愿谐了此言的尾音,又不愿违了众人美意,于是乎持勺酌汤,曰:“好,好,好!大家请随意。”又有人奉承:“对——王八就该喝汤!”领导气得几乎喷饭。末了,汤将尽,有圆物浮出水面,问:“小姐,这是什么?”小姐忙答:“是王八蛋。”众人又惊喜:“领导先吃,领导先吃!”这次领导没听到“晦气”之言,甚悦,便唤道:“给大家分分!”良久,小姐不动,领导怒问:“怎么,这也分不清楚吗?”小姐为难地说:“七个人,六个王八蛋,您叫我怎分啊?”众人听罢,个个伸脖子瞪眼睛,满口美食难以下咽。然而,领导大笑不止。   大家尽管明白市长可能有影射的意思,但还是笑得前俯后仰,都说经典、精妙!   可是,易瀚林接话说:“我也有个段子,让大家贻笑大方吧。某日,某村欢迎市长来村考察。该村矿产资源丰富,小煤窑很多,矿难不断,市长特为安全生产而来。村长激动万分迎接,但不小心摔倒,坐了一屁股黑煤灰。他站起来后赶紧拍着屁股说:‘对不起啊市长,丢人了,我给您老人家脸上抹黑了!’”   易瀚林说完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把一桌人愣在那里。   你想,谁能笑得出声呢?只有易瀚林傻不拉叽地贻笑大方了。   叶群力与刘倚锋   刘倚锋陪叶群力姗姗而来。   叶群力出来后的第二天,李局长打电话给他说:“群力,我从中纪委了解到情况了。你这次尽管没什么事了,但那些做法不太妥当吧!你把那些钱物交了,捐了,你觉得心安理得了,但别人会不会觉得你在规避风险呢?”   叶群力心里一惊,忙解释说:“李局长,说句心里话,我一直没往这方面去想呀。我这个人啊,总担心稍有不慎就失了朋友的面子,所以……”   李局长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群力呀,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啊。”   叶群力笑道:“知道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这些年,你还记得我陪你爬过多少次长城吧?”   李局长心照不宣说:“好,好。”   叶群力真心实意说:“谢谢,谢谢。”   叶群力回来后,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自己原以为打打牌顺水推舟赢的钱交到廉政账户了,既给朋友留了面子,自己也洁身自好;现在看来还是错了,因为还没有从源头上彻底拒绝呀!   见老同学刚刚承受如此大的打击(应该说是经受了考验)之后,依然参加酒会,关键异常感动。他赶紧陪叶群力和刘倚锋去见钟、唐、徐等领导。   走在鲜红而柔软的地毯上,刘倚锋心情格外敞亮和舒畅。   经过这场风波后,他和叶群力之间的情谊又加深了一层。和叶群力十余年的交往中,对叶群力的喜好可以说了如指掌,所以他从不送钱送物,但叶群力吩咐的什么小事,比如吃顿饭啦、派个车啦……他从不拖泥带水,处理得妥妥当当,细致入微。人生在世,有人重名,有人重利,都可以成为莫逆之交,关键是如何投其所好。刘倚锋深谙此道,自然认为叶群力属于前者,要抓住他的软肋,当然不在话下了。   有了叶群力不遗余力的支持,刘倚锋的事业一年上升一个台阶,扶摇直上,势不可挡。   这段时间,他做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完成了两件大事的筹谋。第一件大事,和西部某省副省长认识后,他认为房地产项目投资西部的黄金时代已悄然来临,便赶紧召开了公司高层会议,决定挤出两个亿投资西部。第二件大事,经过几个月国内市场的调研,再加上美国商界朋友的技术指导,他认为商业网络的黄金时代同样悄然来临了,便毫不犹豫决定注入巨资打造中国家喻户晓的商业贸易网站。但是,他深知公司的资金几乎全部投放在房地产中,能够花在网站的钱实在是杯水车薪,而房地产又不可能放弃,这些年他真正做大做强还是靠房地产力挺起来的;那么,把网站放一放,等待资金回笼吗?刘倚锋肯定不会这样!他也从来不会这样——让巨大的商机从身边稍纵即逝。他知道,越是巨大的利润,越是需要巨大的冒险;而越是巨大的冒险,却越是需要巨大的谨慎。刘倚锋赶紧召开公司高层会,决定从银行贷款两个亿,再寻求美国商业合作伙伴,联合打造网站。   先入为主,率先出击才能抢得先机。只许成功,决不能失败。   常胜利   常胜利今天来得很早。   常胜利认为今天的酒会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要打开北京广阔的市场,这是一把一通百通的钥匙。二十多天前,他找到关键说,愿意无偿赞助五百桶精装茶籽油,作为当天酒会的礼品,赠送给各位老乡和来宾。关键满口答应。常胜利说:“不过每份礼物里面都要让我塞张名片,让他们每餐吃上鲜美的菜时,能想起滴滴香想起常某人,以后办事方便啊。”   这就是商人的精明。   受到了常胜利的启发,关键赶紧打香州酒业股份公司董事长藩建设的电话,问他是否也愿意赞助。藩建设说:“当然愿意哪!什么广告能有那样的效果和影响力呢?”   没花一分一厘钱,赠品的事就全部搞定了。昨天钟书记当着市直各县局头头脑脑的面,赞扬关键说办得非常漂亮,让霍光明羡慕不已。   常胜利过完春节就来北京找关键了。   关键带着他租房子,找仓库,注册北京销售公司……把工商、税务、城管等熟人和朋友找了一遍。大约花了半个月时间,滴滴香北京分公司顺利成立。   常胜利感激说:“关键时刻还是靠老同学出马啊。”   关键笑道:“哪里呀?如果哪一天下课了,常总能留个位子给碗饭呷就万分感谢啦。”   常胜利说:“关主任故意先把门堵了,怕当了市长书记后我给你添麻烦吧?”   关键还是面带微笑:“谁能说得准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   常胜利今天之所以来得这么早,是因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想借酒会之契机彻底打入首都老乡圈,实现自己的终极梦想——公司上市,滴滴香成为全国驰名商标!   盛宴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   香江大酒店香霸天下大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现在已经11点,再过十八分钟,酒会就要正式开始了。   这时,曾老颤巍巍来了,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几天前,关键陪钟书记和唐市长去拜访过他,曾老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保健医生说他年迈体弱,偶感风寒,需要安心静养。但曾老开玩笑说:“老啰,要是十多年前,照样上山打老虎咧!到时候,我一定参加。”说完后,还不停地咳嗽。所以,关键自然没把他的话当真,以为他肯定来不了。   曾老一到,大家一片欢呼。钟书记双手拽着曾老的胳膊,笑道:“您老身体欠安,应该安心养病,怎么也来了?”   曾老笑呵呵说:“没问题,身体还行。香州在北京从来没搞过这么大的活动,听说还招商引资三十多个亿,不简单哪!如此热闹的场面,我也想凑凑啊。”   曾老这么大年纪依然不忘家乡的建设和发展,带病参加酒会,还对什么情况都了如指掌,关键油然而生敬意。   11点18分,酒会正式开始。大会主持人——冯夏生秘书长站在话筒前,把手一扬,再用力往下摆了摆,示意大家静一静,然后高声宣布:“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来宾,为了感谢各位多年来对香州各项事业快速发展的关心支持,请唐鸣谙市长致感谢辞!”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唐鸣谙面带微笑,轻轻拍着手掌,开始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唐鸣谙说:“市委市政府今天略备薄酒一杯,请各位赏光,现在我站在这里,即使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出内心的感激!”   唐鸣谙简洁明了的开头,赢得了现场阵阵掌声。   接下来,唐鸣谙向大家汇报市政府过去的工作情况,内容与一年一度的政府工作报告相差无几,只是把多年的成绩有机地汇合到了一起:积极扩大内需,优化经济结构,加快国企改革,努力提高经济运行质量……工业、农业、城建、文化、体育……社会各项事业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整个香州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唐鸣谙起先手里拿着讲话稿,用沙哑的声音抑扬顿挫地朗读着,后来说到动情处,把稿子放在一旁,完全自由发挥起来。回顾过去之后,马上展望未来。接着,话锋一转:“其实我们每一次进步每一点成绩,都离不开在座各位的关心和支持……”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酒会本来安排曾老发表简短讲话的,但由于他身体不适,便临时作了变动。   作为在京工作的香州老乡的代表,章树立神采奕奕走上前台,充满感情地说到香州对自己的养育之情时,眼里似有泪花在闪烁在流淌,勾起了大家的思乡情绪,一时寂静无声。他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人在北京,心在香州啊。我的眼里为何常含泪水,因为我对香州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之后,章树立号召在外工作老乡:“为了建设香州更美好的明天,让我们携起手来,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刘倚锋作为在香州投资的企业家代表,温文尔雅地说到自己在香州投资创业的真情实感,不忘给市领导戴上一顶顶高帽:团结务实的领导班子,多快好省的办事效率,海阔天空的投资环境……他甚至预言,在不久的将来,香州极有可能成为中国南方新的经济中心。   该轮到关键发言时,驻京办本来事先准备了发言稿,他看到大家都是有感而发,就干脆即兴发挥。他把驻京办比喻成一个温馨的家,在这个大家庭中,我们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他着重说到驻京办过去的一点一滴的成绩,无一不是大家共同努力支持的结果。只有大家的关心越多支持越大,这个家才能越温暖越强大!   最后,随着钟国泰代表市委市政府宣布宴会正式开始,各种讲话和发言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笑声中结束。   宴会开始后,霍光明在前面引路,关键陪着钟、唐、徐、冯一行依次向每张圆桌的老乡敬酒。因为大多数老乡和市领导们未曾谋面,关键还不忘一一介绍。不停地握手,不停地干杯,一路走马灯似的敬下去。   当敬到北京协和医院副院长林教授这一桌时,唐鸣谙紧紧握着林院长的手一边说感谢,一边要敬酒。林院长说:“唐市长,您的声音嘶哑,咽喉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唐鸣谙说:“没办法呀,前天晚上又喝醉了,今天早上起来总觉得喉咙里有种异物感哪。”   林院长说:“戒不了酒,戒不了烟,不行呀!”   唐鸣谙说:“上次您开的处方效果特别好,您能不能开一服让我带回去自己抓药吃?我们明天就回香州了。”   林院长说:“当然没问题,我马上开一服吧。但是,主要还是需要自己保重啊。”   当一行人走到另一桌时,关键回头看见林院长坐在那里依然不停地摇头。   这样的聚会,大家端着高脚酒杯,找朋友找熟人,好像鱼一样游来游去。中央办公厅欧阳梦涛领着几个女士也来凑热闹了,喝起酒来,她们并不比男人逊色。寒暄中,关键突然想起何晓雅今天没来,便问欧阳梦涛:“何晓雅调到你那去了,是吗?他的手机怎么停机了呢?”   欧阳梦涛说:“是啊,他现在给首长当秘书,手机和家里的电话早换号码了。他那个手机啊十有八九处于关机状态,号码知道不知道也就无所谓啦。”   关键说:“麻烦你把他的号码告诉我,说不定哪天找他呢。”   关键赶紧记下了何晓雅的通讯方式。前段时间徐苑找何晓雅找不到,便埋怨关键办事不力。关键心想你徐市长和他的关系那样非同寻常都失去了联系,何况我呢?其实,关键早就知道何晓雅调动了单位,但就是没有想到求助欧阳梦涛能够找到他。   ……   这天,几百人欢聚一堂,喝酒的喝酒,寒暄的寒暄,交换名片的交换名片,互留电话号码的互留电话号码……   这是初春的盛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